凌晨五点，万籁俱寂，唯有心外ICU里生命监护仪的滴答声，如同死神的秒表，冰冷而规律，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像一根细针扎进耳膜，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在神经末梢上。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金属混合的冷腥味，指尖触到门把手时，那股寒意顺着皮肤爬上来，仿佛整栋楼都在沉睡中发抖。

值班护士李晓燕打着哈欠做完最后一轮巡视，目光扫过3床，心头猛地一跳。

那本该挂在输液架上的“舒眠宁”空瓶，连带着废弃的输液管路，竟不翼而飞！

那是一个标志性的深棕色小药瓶，她昨夜亲手换下，就随手挂在那里等待白班同事统一处理。

可现在，输液架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道冰冷的金属反光，在微弱的夜灯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怎么回事……”李晓燕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被监护仪的滴答声吞没。

她仔细搜遍了病床单元的每个角落，手指在床底冰凉的地砖上摸索，医疗垃圾桶里也翻了个底朝天，橡胶手套蹭着塑料袋发出刺啦的摩擦声，依旧一无所获。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脏，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胸腔。

她猛地想起一件事，脸色煞白地冲到护士站，声音发颤：“昨晚……昨晚周浩周医生是不是来过？”

另一名护士揉着惺忪的睡眼点头：“对啊，大概十二点多吧，说是过来看看3床的术后情况，还特意问了舒眠宁的用量。”

“轰”的一声，李晓燕脑子里炸开了锅。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几经辗转，终于在清晨六点半传到了刚下夜班，正准备回家的柳依依耳中。

她握着手机，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指尖都泛起麻木的刺痛。

完了！

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像镜子一样——那个不起眼的舒眠宁空瓶，就是周浩草菅人命的唯一物证！

是林默拼着被全院误解的风险，也要留下来的铁证！

柳依依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她来不及换下护士服，转身就朝医院的监控中心狂奔而去。

走廊灯光惨白，脚步声在空荡的瓷砖地上激起回响，像鼓点般敲在耳膜上。

冰冷的晨风从门缝灌进她的领口，吹得她颈后汗毛直立，却丝毫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

“我要调取心外ICU三号走廊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的监控录像！立刻！”她气喘吁吁地对监控室的工作人员喊道，掌心因用力握拳而渗出冷汗。

工作人员慢悠悠地操作着鼠标，几分钟后，摊了摊手：“不好意思啊柳护士，你说的这个时间段，三号走廊的摄像头刚好……设备故障，没有录像。”

设备故障？

柳依依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行刺眼的红色小字，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设备故障”！

这分明是有人在销毁证据！

对方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让她窒息。

周浩背后，一定还有一只更大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但只一瞬，就被她眼底燃起的倔强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她想起了那个孩子临终前抓着她手的样子，小手冰凉，嘴唇发紫，却还在喊“姐姐，我不疼……”

如果连她都放弃，谁还记得他？

他们以为销毁了录像，抹掉了物证，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做梦！

柳依依咬紧牙关，转身冲向另一栋楼的医疗档案室。

脚步踉跄地穿过长廊，耳边传来清洁工低语：“周医生昨晚来过好几趟……”她心头一震，脚步更快。

用钥匙打开自己那个陈旧的储物柜，她从最深处的一个文件夹里，取出一个伪装成健身记录的手机APP，指尖颤抖地点开加密文件夹——里面是3床患者的完整电子病历副本，清晰显示着周浩亲笔签名的、超常规剂量的舒眠宁用药记录！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她小心翼翼地将文件锁定，塞进手机内层加密空间，再打开日常使用的护理日志界面，伪装成普通操作。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铁皮柜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腔起伏如风箱，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上午八点整，急诊科的红色警报电话响彻心外科。

“急性大面积肺栓塞！患者心跳随时可能停止！立刻准备A级应急手术！”

整个科室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主刀医生，赫然是刚刚摆脱嫌疑、春风得意的周浩。

而手术名单的末尾，“协助观察员”一栏，写着林默的名字——这是医务科对他的“特殊关照”，美其名曰“学习”，实则是一种变相的监视和羞辱。

手术准备区，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周浩扫了一眼术前检查报告，目光在“肌钙蛋白I：0.08ng/mL”这一行上短暂停留。

这个数值虽然只是轻度升高，但对于一个即将进行心肺功能严峻考验的大手术患者而言，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麻醉方案就用舒眠宁，起效快，术中血流动力学平稳。”周浩头也不抬地对麻醉师下令，语气不容置喙。

站在角落的林默，瞳孔骤然一缩。

又是舒眠宁！

他一步上前，眉头紧锁：“周医生，患者肌钙蛋白轻度升高，提示已有潜在心肌损伤。舒眠宁虽能稳定血压，但对冠状动脉有潜在的收缩风险，可能会加重心肌缺血。建议改用更安全的依托咪酯。”

周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着转过头，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林默：“一个实习生，也配指导我用药？你懂什么叫术中管理吗？”

不等林默再开口，一旁的麻醉组长已经沉下脸，厉声喝止：“林默！注意你的身份！这里是手术室，不是你实习的教室！你没有发言权，退后！”

冰冷的话语像一堵墙，将林默死死地堵了回去。

他看着周围同事或同情、或讥讽、或漠然的目光，缓缓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沉默地退到墙边，一言不发。

但在转身的瞬间，他拿起记号笔，在手术室门口的交接信息板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那行字写得极其潦草，却又力透纸背——

“若用SMN↑CVS  risk  →  spa**?”

没有抬头，没有解释，只有一个标志性的，如同银色流星划过天际的符号作为署名。

几秒钟后，刚刚结束查房的苏清雪路过手术室，一眼就瞥见了那行刺目的留言。

别人或许看不懂，但她瞬间就明白了——那是林默的预警符号。

上次它出现在值班室白板上，救了一个大出血的产妇。

她立刻用手机调阅了这位肺栓塞患者的全部电子档案。

当她翻到三年前一份不起眼的体检记录时，呼吸猛地一滞——“动态心电图提示：夜间偶发性冠脉痉挛可能”。

隐匿性冠脉痉挛史！这正是舒眠宁最危险的禁忌症之一！

苏清雪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指尖因用力握紧手机而微微发抖。

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手术准备区的门，冲了进去。

“停下！立刻更换麻醉方案！”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甚至带上了破音。

正准备进行麻醉诱导的周浩动作一僵，不耐烦地回头：“苏主任？你又发什么疯？”

“患者有隐匿性冠脉痉挛史，舒眠宁会诱发致命性的心肌梗死！”苏清雪将手机上的记录直接怼到他面前。

周浩的脸色变了变，但随即被更深的傲慢所取代。

他冷笑道：“三年前的‘可能’？苏主任，你现在是宁愿信一个实习生在墙上的鬼画符，也不信我的临床判断？”

“这不是鬼画符，这是人命！”

“我的手术，我负责！”

两人在手术室里激烈地争执起来，谁也不肯让步。

最终，事件被上报到了医务科。

很快，张副院长的电话直接打到了苏清雪的手机上，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苏主任，注意你的身份！手术方案由主刀医生决定，按原方案执行！还有，通知林默，如果他再敢以任何形式干扰医院的正常医疗秩序，立刻停职，滚出协和！”

电话挂断，准备区内一片死寂。周浩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手术，在巨大的阴影下开始了。

十分钟。

仅仅过去了十分钟。

“嘀——嘀——嘀——”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猛地划破了手术室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心电监护仪上——屏幕上，原本平稳的ST段如山峰般诡异地抬高，血压读数从110/70mmHg，断崖式地跌向60/30mmHg！

“不好！是急性心梗！”有医生失声喊道。

周浩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指挥抢救，一边嘴硬地强辩：“患者是肺栓塞，急性右心负荷过重也会导致ST段改变，急性心梗可能性低……”

他的话音未落，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的林默，猛然起身，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不是心梗！是舒眠宁诱发的冠状动脉痉挛，导致的心源性休克！立刻停用舒眠宁！静脉推注阿托品0.5mg，硝酸甘油5mg微泵泵入！”

他的诊断清晰、果断，指令精准到毫克！

麻醉师握着针剂的手下意识地一抖，望向周浩，又望向苏清雪，不知所措。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瞬间，苏清雪眼中寒光一闪，厉声下令：“还愣着干什么！照他说的做！”

药剂，被迅速推入患者的静脉。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奇迹发生了。

监护仪上那高耸的ST段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落，断崖式下跌的血压也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回升！

患者的生命体征，竟然真的稳住了！

手术被迫中止，患者被紧急转入ICU监护治疗。

当夕阳最后一缕光斜照进ICU走廊，术后复盘会才在会议室悄然开启。

张副院长拍着桌子，怒不可遏地斥责苏清雪：“苏清雪！谁给你的胆子，在手术中途听从一个实习生的指令，擅自干预主刀医生的治疗方案！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

苏清雪没有争辩，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等他说完。

然后，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直视着张副院长那双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只问一句——如果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是您的家人，您还敢用那支药吗？”

全场，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张副院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默依旧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没有人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那道神秘的金色纹路微微一动，竟破天荒地泛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他微微低头，仿佛又听见了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药童，在他耳边带着一丝欣慰的轻笑：“火，未熄。只是藏得深了些。”

夜色渐深，一场秋雨不期而至，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窗棂，噼啪作响，仿佛在为这座城市里无声的罪恶哀鸣。

林默坐在值班桌前，窗外雷声滚滚。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打开。

直到雨势渐缓，他才缓缓抽出手机，屏幕亮起——

“小石头妈妈今天联系我了，她说，她儿子昨晚梦见你了，在梦里一直喊你‘林哥哥’。”

林默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雨声淅沥，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短暂地照亮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紧绷了一整天的嘴角，终于极轻极轻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淬炼过的，冰冷如刀锋的决心。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医院行政大楼，眼神里最后的一丝温情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

有些事，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既然黑暗不肯退去，那便由自己，亲手将它撕开一道光明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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