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残影，心中警铃大作。

他没有回头，只是装作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之外，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气息，淡漠而冰冷。

那人走得很快，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但那扇门的轻微晃动，却逃不过林默远超常人的感知。

对方显然也是个高手，只是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林默不动声色地坐回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刚才的所有分析数据，连同那份《岐伯心法·禁针篇》的残页影像，被他用军用级别的算法进行了三次加密，并分割上传到了三个毫不相干的云端服务器。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实验中心的系统日志里，植入了一段自己编写的反向追踪小程序。

代码的核心很简单：任何试图从后台，以非正常权限访问“实验体C-9乌鸦”档案的行为，都会触发这个程序，将对方的物理地址和设备信息，悄无声息地回传到他的私人邮箱。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一个普通的研究员那样，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隔离室。

但在他转身的瞬间，眼神里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见底的寒意。

顾临渊，是你的人吗？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七点，当第一缕阳光刚刚照进住院大楼时，一场风暴已然在医院内部的OA系统上引爆。

一则由医务处直接签发的紧急通知，被置顶在了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加粗的黑体字仿佛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通告：为规范医疗行为，保障患者安全，即日起，院内所有非取得国家中医执业医师资格认证的人员，不得以任何形式开具、建议或指导任何与针灸、穴位刺激相关的治疗方案。一经发现，将视情节严重，处以记过、暂停临床权限乃至除名的处分。”

通知的落款，是医务处处长吴刚，但在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真正推动这一切的，是那位站在华都医院金字塔顶端的男人——顾临渊。

“林医生！出事了！”

柳依依甚至来不及敲门，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值班室，她将手机屏幕几乎怼到了林默的脸上，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焦急和愤怒，“你看这个！昨天你才让护士组给11床、17床和23床执行的电刺激方案，今天一早全被护士长叫停了！她们说，医务处下了死命令，谁敢做就处分谁！”

林默的目光从通知上一扫而过，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平静地放下手中的豆浆，伸手拿过桌上的病历本，翻开。

上面用红笔标注的几个名字，显得格外刺眼。

“11床，孙大伯，昨晚反馈双腿麻木感减轻，今天清晨家属来电，说人又瘫回床上了，动弹不得。”

“17床，一个刚做完臂丛神经修复术的小伙子，中断治疗后，今天早上连握拳都困难了。”

“23床，林小雨，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说她的肩膀又僵得像块铁板，疼得整夜没睡着。”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病情反弹的噩耗。

这些病人，是他顶着压力，用那些被主流医学界视为“边缘疗法”的手段，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曙光的患者。

现在，这扇窗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关上了。

柳依依气得眼圈发红：“这根本就是针对你！他们凭什么……”

“凭他是顾临渊。”林默淡淡地打断了她，将病历本“啪”的一声合上。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值班室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他站起身，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便服外套。

“规则是人定的，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换一条路。”

“换路？怎么换？”柳依依愣住了。

林默的眼神沉静而锐利，仿佛已经规划好了一场战役的路线图。

“走，去找疼痛科的方主任谈个合作。”

上午九点，疼痛科主任办公室。

方文博正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桌上的咖啡已经续了第三杯。

作为一名在神经调控领域深耕多年的专家，他最近正被一个关于“中枢敏化”的课题搞得焦头烂额，一抬头，就看见林默带着柳依依走了进来。

“小林？有事？”方文博有些意外。

林默没有绕圈子，直接将一份文件递到了他的桌上。

“方主任，我希望把这个‘神经调控试验’项目，正式挂靠在你们疼痛科名下，申请伦理备案。”

方文博只看了一眼标题，眼皮就猛地一跳。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默：“你要我把你的这套东西，变成我们科室的正式科研项目？林默，你知不知道，这等于让我直接站到顾临渊的对立面？你这是要和他在全院面前公开开战！”

“不，”林默摇了摇头，递上了另一份文件，“我们不开战，我们只做科学。”

方文博疑惑地接过第二份文件，标题已经变了——《基于精准解剖靶点的慢性疼痛多模态干预前瞻性研究方案》。

他翻开内容，瞳孔骤然收缩。

方案里，所有和中医相关的词汇，全都被替换得一干二净。

原本的“穴位”，变成了精确到毫米的“神经肌肉节点”或“血管神经束穿行点”。

所谓的“针灸”，被描述为“经皮周围神经电刺激靶向调节技术（p-PNS）”。

林默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冷静而清晰：“方主任，你看，这里，我把‘足三里’的干预点，定义为‘腓深神经前支入胫骨前肌处’；‘合谷穴’，定义为‘桡神经浅支与第一掌骨背侧骨间肌交汇区’。所有的操作，我们全部使用FDA认证的神经刺激仪和超声引导设备，全程录像，设立严格的双盲对照组，并邀请第三方进行独立的疗效评估。”

“我们不提一个字的‘经络’，不讲一句‘气血’。我们只谈解剖，谈神经电生理，谈现代循证医学。这，还是中医吗？”

方文博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快速翻阅着后面附带的几份前期病例数据，眉头从紧锁，到惊讶，再到一丝掩饰不住的狂热。

那几份病例报告的数据，疗效好得简直像是在造假，可偏偏所有的生理指标监测又都严谨得无懈可击。

“你……你这是把老祖宗的东西，用手术刀给解剖了一遍，还给它穿上了一身现代科学的西装。”方文-博喃喃自语，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默，“名字是科学了，可这疗效……比玄学还吓人。”

他沉默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厚重的呼吸声。

良久，方文博猛地一拍桌子：“好！这个伦理备案，我去申请！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先当着我和科室所有人的面，治好一个‘公认的疑难杂症’，一个我们疼痛科用尽了所有办法都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下午两点，门诊观察室。

整个疼痛科，除了几位值班医生，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他们围成一圈，目光聚焦在病床上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陈建国，五十二岁，退休物理教师。

他患有严重的纤维肌痛综合征，全身布满了无法解释的慢性疼痛点，辗转华都各大医院，所有的检查都显示正常，最终被判定为“功能性障碍”，通俗点说，就是查不出原因的“精神病”。

方文博站在人群前，声音洪亮，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听见：“林默，这位陈老师，是我们科最头疼的病人。他因为全身疼痛，已经连续三年，没有一个晚上的连续睡眠超过两小时。如果你能在他身上，只用你的‘经皮电刺激’，在三次治疗内，让他的夜间连续睡眠时长提升50%……这个项目，我方文博，就是拼着得罪顾临渊，也一定给你立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默身上，有好奇，有质疑，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林默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的议论，他走到病床前，没有看任何病历，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搭在了陈建国手腕的寸口脉上。

一瞬间，他的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热，“岐黄手眼”已然启动。

在众人无法察觉的视野里，陈建国体内的气血脉络运行状态，如同一幅三维立体图般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中。

脾脉虚弱，运化无力，如沙粒在干涸的河道中艰难滑行；肾脉浮散，根基不固，阳气亏虚。

结合他体表那些此起彼伏的压痛点分布，林默瞬间得出了诊断：督脉阳虚，寒湿内侵，兼少阴经络阻滞。

病因，找到了。

他松开手，转身走到治疗车旁，提笔在一张记录单上写下了一串令所有人都看得云里雾里的治疗序列：

“靶点一：C7-T1椎旁背根神经节，予以50赫兹高频调频刺激，8分钟。”

“靶点二：股神经腹股沟近端，予以10赫兹脉冲激活，5分钟。”

“靶点三：腓总神经腘窝段，予以2赫兹低频震荡，10分钟。”

护士按照他画出的精确体表定位，贴上电极片，开启了设备。

第一次治疗结束，陈建国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似乎没太大变化。

第二次治疗后，他有些惊奇地告诉医生，自己昨晚“好像做了很多梦，但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第三次治疗结束的当晚，凌晨一点，方文博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里面传来陈建国妻子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哭喊声：“方主任！他睡着了！老陈他……他从晚上七点一直睡到现在！整整六个小时！一次都没醒！天呐！他已经整整三年没这么睡过了！”

电话挂断，方文-博拿着睡眠监测仪导出的报告，看着那条平稳得近乎完美的深睡眠曲线，沉默了许久。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办公室，找出那份《伦理审查申请表》，在申请人一栏，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傍晚六点，行政楼顶层，院长办公室。

顾临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属刚刚递上来的一份《中华疼痛学杂志》网络预录稿的摘要。

标题赫然是——《基于精准解剖靶点的经皮电刺激疗法对纤维肌痛综合征患者睡眠质量的短期疗效观察》。

第一作者署名：华都医院疼痛科，方文博团队。

通讯作者：方文博。

而在设计者名单里，一个名字被低调地放在了最后——林默。

摘要里的数据详实得可怕，对照组设置严谨，统计学意义显著，结论措辞虽然保守，却字字诛心，直指一个全新的、高效的治疗方向。

“又是他。”

顾临渊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

他将文件轻轻放下，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周浩，明天你亲自去一趟康复疗养中心，用最高权限的扫描仪，重新确认那只乌鸦的颅内情况，确保它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远处住院大楼的灯火如同繁星。

“另外……联系几家有分量的媒体，准备一篇深度报道。就从近年来打着‘科学’旗号，实则贩卖焦虑的各种‘伪科学疗法’入手，标题我都想好了——《警惕传统糟粕借壳上市，谁在玷污现代医学的殿堂？》。”

挂断电话，顾临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他牢牢掌控的医学王国。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喜欢这种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夜色渐深，城市陷入沉睡，没有人知道，一场针对林默的舆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更没有人知道，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一场真正的风暴，也即将来临。

当时钟的指针，正无声地滑向第二天的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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