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的皮鞋碾过积水时溅起细碎的水花，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护工的“咳血”二字像根钢针扎进神经，让他想起老郑总爱坐在社区岗亭里剥的那把瓜子。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总把瓜子壳码成整齐的小塔，说“做人要清清爽爽，壳归壳，仁归仁”，可此刻那个把秘密嚼碎了咽下去的人，却在生命最后时刻打破了自己的规矩。

重症监护室的门开着一条缝，消毒水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顾慎的脚步在门口顿住——病床上的老郑比三天前见面时瘦了整整一圈，喉结在塌陷的锁骨间滚动，像条离水的鱼。

他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向门口，枯槁的手猛地攥住床单，指节凸起如老树根：“小顾……”

“我在。”顾慎快走两步，弯腰时闻到老人身上混合着药味的陈年老警服气息。

他握住那只凉得惊人的手，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印。

老郑的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另一只手艰难地指向床头柜。

顾慎顺着他的指尖摸过去，摸到一本边角卷翘的蓝皮工作笔记，封皮上“2019年巡警日志”的字迹被反复摩挲得发白。

“修远出事那天……”老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咳血，“我在他警服口袋塞了微型录音笔。他进巷子前，我听见他说‘师父，我不是我了’……”

顾慎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个月前林修远第一次以“雨夜审判者”身份出现时，老郑正在社区做反诈宣传，谁都没料到这个带了他十年的老警察会藏着这样的后手。

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便携播放器，将笔记里夹着的内存卡插进去。

电流杂音最先响起，接着是雨打屋檐的沙沙声，然后是林修远的声音，比现在青涩许多：“师父，我眼睛疼……像有火在烧。那些人的脸……全是烂的。”

老郑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打湿了枕巾：“他说看见杀人犯脸上爬蛆，被家暴的女人浑身是血……我以为是压力太大，没想到……”

顾慎的拇指悬在暂停键上。

背景音里突然窜过一道极细的蜂鸣，像老式收音机调不准频道时的杂音。

他心念一动，意识沉入签到空间。

系统的银紫色光雾立刻裹住手腕，【记忆回响捕捉】功能图标在视网膜上闪烁。

他调出降噪模块，将音频输入——杂音被剥离的瞬间，机械合成音清晰响起：“清除共情模块，保留执行逻辑。清除共情模块，保留执行逻辑……”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

顾慎退出系统时，后颈的淡粉疤痕在发热。

他终于明白林修远分裂的根源——影阁早就在用这种原始的意识覆写技术改造“工具”，而老警察藏了三年的录音，正是他们在体制内试点“忠诚改造”的铁证。

“修远的记忆不是被删了。”顾慎按住老郑手背，声音轻得像怕震碎什么，“是被分层封存了。就像一本锁了多道密码的日记，每一层都需要钥匙。”

老郑的手指突然收紧，最后一丝力气涌上来：“小禾……小禾能听见。”

雨势在入夜后愈发猛烈。

顾慎站在拘留所外百米的银杏树下，肩头的防水布被风掀起一角。

小禾缩在他身侧，苍白的小脸贴在他臂弯里——这孩子自从被林修远从拐卖犯手里救下后，就总说“叔叔心里有好多星星，有的亮，有的黑”。

此刻她的睫毛剧烈颤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顾慎袖口：“疼……星星在撞。”

秦芷瑶举着便携式接收装置的手顿了顿，****在闪电下泛冷光：“顾慎，这太冒险。记忆回响捕捉只有一次机会，万一触发拘留所的监控——”

“他喊了‘第七个雨夜’。”顾慎将小禾的手按在接收装置的感应区，“林修远作案六次，第七次是今晚。”他抬头望向乌云翻涌的天空，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空气中突然荡起涟漪般的声波。

“……第七个雨夜……要补完……”林修远的声音像从深潭底浮上来，带着金属共振的嗡鸣，“30°15′22″N，120°28′17″E……”

秦芷瑶猛地调出地图：“城南废弃气象雷达站！那地方十年前就被列为危楼，地下有影阁早期实验室的传闻……”她的话被雷声截断，顾慎已经掏出手机调出林修远的日记本照片——泛黄的纸页上写着：“每次清理完污秽，都要去老地方擦枪。”

“他没有持枪资格。”顾慎的指节敲了敲照片，“‘擦枪’是隐喻。”他调出市政数据库，二十年的气象数据在手机屏上流动，“看这里，每逢暴雨夜，雷达站区域会有17分32秒的电磁静默——地下设施在自检。”

秦芷瑶的呼吸突然一滞：“那是……进入的窗口期？”

顾慎没回答。

他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雷达站轮廓，从公文包取出一套市政检修服——后背印着“江城电网”的荧光标识在雨中微微发亮。

小禾突然拽了拽他衣角，仰起脸，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叔叔，星星说……那里有灯。”

深夜的雨还在落。

顾慎将特制屏蔽箱塞进工具包时，系统在脑内轻声提示：【检测到影阁地下实验室坐标，签到空间解锁隐藏仓库。】他戴上检修帽，帽檐遮住半张脸，转身时雨水顺着帽沿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那痕迹很快被新的雨滴覆盖，像从未存在过。

顾慎的橡胶鞋底在潮湿的水泥台阶上碾出细微的吱呀声。

地下二层的通风管道漏着铁锈味，他数到第七块剥落墙皮的位置时，金属门框上的密码锁突然发出嗡鸣——那是他用检修服里藏着的电磁***破解成功的信号。

“呼。”他对着掌心呵出白雾，指节在门把手上顿了半秒。

系统在脑内轻声提示【温度零下12摄氏度，空气湿度87%，建议启动热成像】，但他没动。

直觉告诉他，这里的秘密需要最原始的感官去触碰。

门轴转动的瞬间，冷光从门缝里泄出来。

顾慎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正中央的老式主机屏幕泛着幽蓝，“等待GS0确认登录”的白字像活物般跳动。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起三天前从研究所废墟里挖出来的密钥碎片，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

“来了。”他低语一声，从工具包内层摸出那枚菱形金属片。

钥匙插入卡槽的刹那，主机发出类似心跳的嗡鸣，屏幕上的字开始疯狂闪烁。

顾慎后退半步，后背贴上潮湿的墙面——这是他在推演系统里模拟过八百次的场景，却依然控制不住指尖的微颤。

前世被灭口前看到的最后画面突然闪过：实验室的玻璃罐里，漂浮着和这枚密钥纹路相似的金属碎片。

视频日志加载的提示音像根银针扎进耳膜。

顾慎猛地抬头，屏幕里的年轻男人穿着白大褂，领口别着影阁的银质徽章。

“镜像计划第一阶段成功！”男人的声音带着病态的亢奋，“我们证明了，只要剥离情感，任何人都能成为完美的正义执行体。”

顾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画面切换的瞬间，他差点咬碎后槽牙——手术台上的林修远双眼大睁，眼白里爬满血丝，却没有焦距。

他的手腕被银色绑带勒出青痕，喉结动了动，发出类似机械运转的蜂鸣。

“这就是老郑说的……记忆分层。”顾慎的指甲掐进掌心，“他们用共情模块当锁，把真正的林修远封在最底层。”

主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

顾慎的后颈瞬间绷紧，系统在视网膜上弹出红色警告：【检测到高匹配度生物信号，是否启动唤醒协议？】他的手刚要按向紧急关闭键，身后传来水滴滴落的轻响。

“顾叔叔……”

那声音太轻，却像惊雷般劈开所有噪音。

顾慎转身时带翻了脚边的工具箱，扳手砸在地上的脆响里，他看见小禾站在门口。

女孩的白裙子浸透雨水，发梢滴着水，脚尖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水洼。

她什么时候跟来的？

秦芷瑶不是守在入口吗？

“小禾？”顾慎的声音发颤，他想走过去，却被主机突然亮起的红光钉在原地。

小禾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在屏幕上，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落，在金属外壳上溅开：“影子叔叔……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海。”

整间屋子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

顾慎的瞳孔映着频闪的白光，看见屏幕里的林修远突然动了——不是手术台上的机械躯壳，而是那个会蹲下来给小禾系鞋带的年轻警察。

扬声器里传出带着哭腔的低语：“小禾……对不起……我记不起糖的味道了……”

“是他！”顾慎的呼吸骤然急促，“这是被封存的原始记忆！小禾的声音……触发了唤醒协议。”他冲过去想护住女孩，却见小禾的指尖仍贴在屏幕上，睫毛上的水珠随着她的颤抖坠落。

林修远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夹杂着雨声、警笛声，还有老郑教他打绳结时的笑声。

“叔叔……”小禾仰起脸，眼泪混着雨水流进衣领，“星星不撞了。现在……是暖的。”

主机的红光突然转为柔和的橙黄。

顾慎盯着屏幕上突然弹出的新窗口，上面滚动着一行行数据流，其中一行在他视网膜上炸开：【GS0原型记忆唤醒进度：37%】

“GS0……”顾慎喃喃重复，喉间发苦。

他想起前世最后时刻，凶手在他后颈注射的药剂上，也印着同样的编号。

凌晨三点的签到空间里，顾慎的影子被银紫色光雾拉得很长。

系统提示音响起时，他正攥着从主机里拷贝的记忆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第三十四次签到完成，“信息中枢”升为四级，解锁“意识映射比对”功能。】

虚空中浮现两幅脑图，像两朵交叠的星云。

顾慎的呼吸在瞬间停滞——林修远的脑图在前额叶与杏仁核的连接路径上，竟和他的记忆结构完全重合。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两者的标注栏里，都刻着同样的小字：【GS0原型】。

“我不是继承者……”顾慎的指尖轻轻触碰脑图重合的区域，那里泛着刺目的红光，“我是最初的失败品。”

镜面穹顶闭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某种古老的封印被重新扣上。

顾慎望着逐渐消失的脑图，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结构里，有几处区域被加密的黑色斑块覆盖——那些斑块的形状，和林修远脑图中被影阁改造的部分惊人相似。

“这一次……”他对着虚空低语，声音里裹着冰碴，“我会亲手撕开所有封印。”

签到空间的光雾缓缓散去时，顾慎后颈的淡粉疤痕突然发烫。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秦芷瑶的未接来电：“小禾找到了，在地下实验室门口睡着。”而在通话记录最上方，是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第七块碎片，在你最不想回忆的地方。】

顾慎盯着短信，指腹缓缓划过手机屏。

他知道，那些黑色斑块下藏着的，不只是影阁的秘密——还有他前世死亡的真相，以及，为什么，他会成为“最初的失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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