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如金，温柔地洒满一室。

被褥蓬松柔软，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暖香。

这样的清晨，对奥莉薇雅而言，竟陌生得恍如隔世。

身体深处传来极致的疲倦，却又伴着一种奇妙的、令人战栗的舒爽。

这是她结束圣国纷争、净化魔域之后，被如山公务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常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是侍女忘了在拂晓时将她唤醒？

不，今天的会议日程，明明也堆积如山。

“唔……”

奥莉薇雅慵懒地撑起身子，一声轻吟逸出唇瓣。

腿梢传来的丝丝凉意与小腹深处隐秘的酸软，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也就在这一刹那，她惊觉身侧，竟有另一道微弱而平稳的呼吸。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

她猛地扭头，一声低沉的呓语恰好响起，伴随着被褥的滑落，一具雪白精壮的男性身躯，毫无征兆地暴露在晨光之中。

“呀——！？”

奥莉薇雅甚至忘了将被子拉上，惊骇之下，连呼吸都被死死扼住。

“罗、罗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刺眼的阳光让他不适地皱眉，下意识将被子猛地拉过头顶，遮住了脸。

这个孩子气的动作，却让奥莉薇雅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乱麻般的思绪，几乎要将她的头颅撕裂。

“不……不对，这不可能……难道说……”

就在此时，昨夜的记忆碎片如决堤潮水，轰然涌入脑海。

房间角落里那支空空如也的酒瓶，散落的糕点碎屑，无声地诉说着一场疯狂。

……

近来，她的烦忧已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

战后处理和雪片般的公务只是其一，更让她心力交瘁的，是王国内部那已然出现严重裂痕的权力格局。

本该是王权集中的大好时机，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

那些在战争中蒙受损失的贵族，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空前团结，拧成了一股让她无法忽视的庞大势力。

这股势力的核心之一，是那位以挑剔闻名的巨商——鲁希兰子爵。

即便帕伦西亚的基建因魔族损毁严重，鲁希兰家族的商业帝国依旧根深蒂固。

另一根支柱，则是艾登伯里的罗歇尔伯爵。曾经的“冰雪公”虽已失去秘传魔法，罗歇尔家族却借此吞下了更为广袤的领地。

格林伍德伯爵家更是不甘示弱，与十二联盟及摇光魔塔联手，疯狂扩张。

这三大家族，无论彼此间是否心怀鬼胎，此刻都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而将他们串联起来的，仅仅因为一个男人。

罗万。

罗万·布伦希尔德。

这三大家族中手握实权的女人，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心肝脾肺肾掏出来献给他，助其势力日益膨胀，这已足够让奥莉薇雅头疼欲裂。

但罗万的地位，远不止于此。

他是近十五年来两度拯救王国的英雄，是当世公认的最强剑士！

在“轮回公”夏洛蒂沉睡期间，帕伦西亚学院的理事长之位与天璇魔塔的外部顾问一职，也顺理成章地落入他囊中。

名为顾问，实则掌权——让心高气傲的魔塔接受一个魔法白痴指手画脚，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不仅如此，他与圣国那位代行教皇之职的圣女关系匪浅，更获得了其他大公们的鼎力支持。

歌利亚截获的最新情报甚至显示，那位圣女凯罗琳·马格达莱纳已怀上他的孩子，两国正秘密推进联姻！

这一切，便是奥莉薇雅每日不得不就着胃药才能咽下饭食的苦恼根源。

罗万的地位与权威，以及环绕在他周围那盘根错节的势力网，已经庞大到王室无法控制的地步。

只要他动一个念头，便可自立为王，废黜旧王室！

即便罗万本人无心于此，可他身边那些艳名远播的女人们，谁也无法保证她们何时会斩断彼此间那根紧绷的弦。

一旦失控，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将无可避免。

若他只是普通贵族也就罢了，偏偏他是救世的英雄，更重要的是——他还是自己的教父。

这层关系让她进退维谷，如履薄冰。

而她的父王，自将国政托付后，便对眼下的危局袖手旁观，甚至还对她说了句荒唐至极的混账话——

“只要你能比其他女人更完美地俘获他的心，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没错，所以我才……’

最终，被逼到绝境的她，趁着王城宴会，将罗万秘密召来，借酒消愁。

昨夜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

“战后重建，进行得如何了？”

“啊？哦……天权魔塔的地基工程已经开始，王室骑士团也在重新招募，总算渡过了最艰难的关头。”

“那就好。”

“这一切，都多亏了教父您。”

身份变了，称谓与态度自然也要改变。

奥莉薇雅感到一丝拘束，罗万却全不在意，随意地摆了摆手。

“行了，那套称呼省省吧。又想拜托我什么？”

“但是……”

“真有事求我？”

她立刻摇头如拨浪鼓。

再接受他的帮助，恐怕整个王国都要姓布伦希尔德了。

当然，她清楚他对权力并无贪欲，至今仍蜗居在那个狭小的杂货铺里。

可或许正是为了填补他这种“不谙世事”的纯粹，那些女人们才一个个摩拳擦掌，坚信这才是“贤内助”所为。

他本人安之若素，他身边的女人们却早已闹翻了天。

“那么，罗万。”

“嗯？”

“有空跟鲁希兰子爵说一声。王室自有封赏章程，请她不要再天天逼迫行政官。”

“真的？”

“还有，最近莫纳克边境的武力示威也是因你而起。拜托了，你去一趟圣国，或者至少给凯罗琳小姐写封信。”

“还有这种事？回头我看看。”

看他神情，竟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又是这样！为这些破事焦头烂额的，永远只有自己一个！

奥莉薇雅一口饮尽杯中酒，用一双迷离的醉眼望向他，试图浇灭心头的无名火。

即便是百无聊赖地晃动酒杯这种轻浮的举动，也掩不住他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烦心事？”

“什么？”

“你瘦了许多。”

“啊……”

一句不经意的关切，却如重锤般砸在她心上。

正是因为他这种不经意的温柔，才会有那么多女人，比自己更早地被这道光吸引，为他撑起一片天。

说到底，王室给予他的，与他的付出相比，确实寒酸得可怜。

酒精上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坐拥财富与盛名的罗万，依旧如初遇时那般，带着几分刻薄，却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个事实，让奥莉薇雅感到莫大的安心。

尤其是在“贫者圣女”爱丽丝的葬礼上，他平日里从不示人的凝重，以及那双浸满悲伤的眼眸，不仅是王室骑士，就连她自己，也被深深触动。

“唉……其实，关于你的事……我有很多烦恼。”

被朦胧的醉意俘获，她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开始倾吐心声。

※※※※※

奥莉薇雅·布伦希尔德，这个女人，总是苛求自己臻于完美。

在学院恪尽本分，在王室履行义务，从不给自己一丝懈怠。

今夜，在这深夜偏殿，她依然穿着一丝不苟的礼裙，发丝都精心打理过。

她本人疲惫至极，但这副装扮对见惯了女魔法师、鲜少接触贵族女性的罗万而言，美得惊心动魄。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对她那一声声甜腻的“教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她为王国殚精竭虑的样子，确实令人心生敬佩。

“我已经……给不出更多的东西了！国库都快见底了！”

所以，当那张完美的假面被酒精腐蚀出裂缝，从中逸散出的芬芳，竟让罗万有些神魂颠倒。

她脸颊绯红，眼波迷离，借着酒意，不停发泄着不满。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有多辛苦啊！？”

“……”

她竟将酒杯“砰”地一声砸在桌上，鼻音里带着几分娇憨，可那股轻易就能点燃他怒火的语气，却还是老样子。

她烦恼的那些事，并非他有意为之，他对权力斗争也毫无兴趣，根本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再加上罗万自己也喝了不少，面对奥莉薇雅的喋喋不休，终究没忍住，吼了出来。

砰！

“要不是我，情况只会更糟！从头到尾哪件事不是我干的！”

“啊~那正好，你负责到底，把烂摊子收拾干净啊！你看看现在乱成一锅粥的王国，再看看被你搞得一塌糊涂的行政法！”

“不就改了条破法律吗，至于这么得意？王女殿下，我对权力没半点兴趣，而且我拿到的这点报酬，跟我干的事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懂吗！？”

“你还想要更多是吗！？拿去！都拿去！我亲手把国库的灰尘、王城的铜像，干脆把整个潘海姆王室都打包送给你，你就满意了吧！！”

幼稚的口角，很快升级成了肢体上的打闹。

夜深人静，侍从早已被遣散，房间里一片死寂。

初见时的那份戒备，此刻已荡然无存。

奥莉薇雅纤秀的手掐着他的脸颊，而他则踩了她裹着白丝长袜的脚。

“王室成员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你先给我放手！”

“你才把你的脏脚拿开！还有，你以为我不敢吗！？罗万，就是你把那个近亲通婚的法案搞得一团糟，现在，这事儿真的有可能发生了！”

“那又是什么鬼话？”

“就是说，教父……和！教女！缔结……婚姻关系……！！”

话音未落，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戛然而止。

罗万的酒意也瞬间消散，恢复清明。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在对方瞳孔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奥莉薇雅紧紧咬住那散发着甜美酒香的嘴唇，率先拉开了距离。

“呼……我一定是疯了。对不起，罗万。我不是有意责备你。”

“呼……不，没事。我理解你的难处。”

“不。我不该对你说这些。刚才对你大吼大叫，我很抱歉。”

“不，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我一直看在眼里。辛苦了，对不起。”

“……”

“……”

听到他的话，一抹不同于醉酒的红晕，悄然爬上她的双颊，久久不散。

“唔……！等，等一下……”

“嗯？”

“我们……稍微，离远一点……”

“啊。”

她慌乱地摇着头，解开与他纠缠在一起的四肢，一只手矜持地按着胸口，另一只手对着发烫的脸颊扇着风。

当她那失去焦点的目光在地板上游移时，罗万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失控。

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就在方才，奥莉薇雅身上迸发出的惊人女人味，险些让他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不能再喝了。我们都醉得太厉害了。”

“嗯，是的。我出去吹吹风。”

“回来时，帮我带杯水。”

“知道了。外面应该有……呀啊！？”

“呃！”

她一只秀拳轻轻抵在起伏的胸口，站起身来，不料裙摆却挂在了罗万未来得及收回的脚上。

醉酒的她，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势向前倾倒，罗万下意识地伸手一揽，才堪堪将她拉住。

这一下，却让她完完全全地，跌入了他的怀中。

“啊，啊啊……！”

“……”

“不行，教父……”

她用微微颤抖的双手，徒劳地推拒着他，口中吐出的，是她维系彼此关系的、极具她个人风格的最后防御。

“不，不可以的……！”

然而，那道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形壁垒，早已被他亲手修改的王国法典夷为平地。

这个事实，无需言语，却已然塞满了两人此刻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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