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石雪儿修好了破损的铜人，与何准同向老龟作别。

老龟笑道：“非但你们要走，我也要走。只是有一事未了。我曾对雪儿姑娘说过，帮我造起昆仑奴，必有相谢。这谢礼可还没给。”

何准道：“此乃笑谈，怎可当真。都是为生灵出一分力，怎么前辈就欠债了？”

老龟道：“就知你们不要谢礼，我如今连大阵也没了，哪里寻谢礼给你们？便给你们一个累赘吧。”

二人愣住。

老龟叫过藏真，道：“此间之事已了，你便随了他们去。你一届僧侣，只知苦修，哪里解得世事？跟了他们，也好受他们照顾！”

藏真躬身应了，又向何准二人行了一礼，站在他们身后。

何准二人这才知道，老龟这是送了他们一个初神境界的随从。

二人逊谢一般，见推拒不得，也就受了。两人均非盛气凌人之辈，自不会让藏真吃了亏去。

老龟带了三千铜人，自去遨游。

何准三人，却同向冀州去。

当初在赤澜河底，慈航道人给何准传了“出”字一意。何准对这一字，一直不甚明了，也不是是让他出了这一方世界，还是出了雍州。此时有了机会，自然要出去看看。

石雪儿自是跟了何准同去，藏真更不必说。

三人正欲前行，石雪儿忽道：“藏真前辈，你这身躯不大妥当，我帮你看上一看。”

藏真于日前因阻冀州大陆来势，崩碎了坚壁舍利，身躯的偃师构造也因为受了不小的影响，便欣然站定，任石雪儿施为。

石雪儿打开他的躯体，金箔化作吸尘之器，将其中舍利粉尘吸出，又将受到影响的结构一一调整，道：“原本的结构，是依九颗舍利而制。如今少去其一，便要重新架构，甚是麻烦。我这里有一物，可替那坚壁舍利，却不知是否妥当。”

藏真奇道：“那是何物，也是舍利吗？”

石雪儿道：“虽非舍利，其防护之能，却也并不逊色。唯一不妥的，便是此物为女儿家所用，怕有唐突。”

说罢红了脸，取出一件红艳艳的肚兜来。

何准见这肚兜，讶然道：“这个莫不是罗裳前辈所赠之物？我都没见你穿过！”

石雪儿道：“正是你我大婚之日，罗裳前辈所赠。罗裳前辈不知从何处寻得这种丝线，便是偃师天书中也未有记载。她将这丝线织成了衣物，防御之力胜过了她的妖袍本体，当可替得所失舍利。”

何准道：“我原本便因藏真前辈崩碎舍利，心中老大不忍。既有此物，便用上吧。只不是前辈心性如何，可受得此物？”

藏真笑道：“若我因这是女子之物而生芥蒂之心，这万年的修行，也是白瞎了，何小友又何必激我。那便劳烦雪儿姑娘了。”

何准与石雪儿相视一笑。

石雪儿将这肚兜团成了一个团，置于藏真躯体之内，又做调整。

何准见她需时较多，便自做在一旁，在脑中问烛龙灯道：“龙前辈，我问你的话，你还没说完呢。上次你说到，事关慈航道人的修行法门，后面还有什么？”

他与烛龙灯同时见过那雕凿石碑的背影，烛龙灯曾说过“这背影不知是慈航道人的哪一世”，何准不知何解，因此问他，却被冀州大陆撞来之事打断。

烛龙灯道：“慈航道人修的的法门与别个不同。他为与诸神对抗，身入时间长河之中，化身万千，每一个都处于不同的时间，每一个都是各自修炼，每一世的经历都如一串珠宝上的一枚，只待最后将之串起，便是修为大成。”

何准听得大致明白，却也不甚明白，硬着头皮问道：“那他个修为大成之后，算做神明三境中的哪一境？”

烛龙灯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他曾经评价神明三境的修练，便如于中游鱼，修到尽处，无非是一只巨鲲。而他这种法门，并不拘于水中。虽未必能与巨鲲较力，能达之处，却非水族所能及。”

何准冥思苦想，终不得其要。却听脚步轻轻，石雪儿走了过来。

石雪儿轻手轻脚地走近，对何准悄声道：“咱们走吧！”

何准也压低了声音，诧异道：“为何要走？藏真前辈的身躯好了吗？”

石雪儿轻笑道：“有我出手，自然是好了。我骗他说，要静坐一天一夜，方可稳固身躯，不留后患。”

何准不明所以。

石雪儿伸手去扭他耳朵，恨道：“你我夫妻，自然一起。要他跟着，把明晃晃的头做个灯泡不成？”

何准不敢做声，看了藏真一眼，见他正闭目端坐，只得起身，被石雪儿扯住，向前行去。

二人脚程极快，转眼便到了两州交界之处，踏上那龟壳所成的悬桥之上。

便在此时，藏真坐在原地，忽然睁开了双眼，笑道：“你虽嫌弃老僧，老僧可不敢忘恩。既不让我同行，我暗中跟了去，一路相帮，也就是了。”

他催动真视舍利，向冀州方向看去，便见到了何准二人身影。

藏真起身，从面后缓缓行来。行了一时，又看了一眼，却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何准二人行于龟壳悬桥之上，双脚踏上了最中央的一块盾甲，忽然脚下一空，向下跌去。

两个法相境高人，居然踩空了脚！

龟壳盾甲之上，忽然现出一片数尺方圆的水纹，何准二人，正是被那水纹吞入。

二人只觉眼前景象突变，身周忽然现出重重谜雾，以何准的天眼，居然看不到外面！

好在二人修为既深，便不惊慌。二人先是试着飞起，却觉无法调动灵力，仍是下坠不停。又观察四方，伸手试探，终无所得。

落了一会儿，脚下踩到了实地，耳边喧嚣四起，视觉也已恢复。

二人牵着的手各自紧了一紧，向四周看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人形的鸟妖。鸟妖身材高大，喙边飘着两根长须，双翅抱琴，身形依着节拍悠然摇晃，手指按动上面黑白相间的琴键，奏着一只乐曲。

何准几乎将他错认为身具当扈血脉的髯飞，刚要上前招呼，却又忽然停住。（髯飞见于第二卷第二十一章）

这不是有髯飞，而是一个凡人，扮作他的模样。

旁边有一个黑着眼圈的小孩走过。这小孩穿着一件红色肚兜，外面套一件黑色短衣，红短裤，黑色布鞋。头上扎着两个冲天鬏，系着红色的丝带，随身飘动。

也是一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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