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神族所在之处，有一座宫殿，是由寒冰建起，名为冰神宫。这宫殿远望晶莹透彻，近则冷入肌骨。

有数十人分散其中，缓步行走。看这些人，原也都是俊男美女，看去却颜色灰败，有如僵尸。

因为他们真的是僵尸。

这些人都是凡人奴仆，原本都穿有御寒之衣，是衣神祍亲制而成。数日之前，衣神祍身死，御寒之衣上便忽然失了神力护持，将他们全部冻毙。此间神明懒得再寻新人，便施了神力，赐与他们动转之能，勉强用之。

宫殿之中，勉强算得上装饰的，是数道纵横来去的寒冰锁链，悬在廊柱之间。

这宫殿外看只有一层，在内却有冰阶向下，分为十数层之多。每向下一层，便更增数道锁链，也更增一分寒冷。

宫殿的下面数层，有一个统一个称呼，叫做冰牢。

每一层冰牢，都有几个冰雕，来自万年前战争，是被活活冰毙的敌人。自一万年前慈航道人一战，有资格入这冰牢的存在，便从来没有出现过。

冰神雪是一位极美的女子。她生着一头淡蓝色长发，发梢微卷，仿佛因冰冻而凝结，行动间轻轻碰撞，声如环佩相击。一又清亮的眸子，时作蓝色，时作灰色，随心情而变。

此刻她正牵着祭神禳巧的手，从宫殿的一层拾阶而下。

祭神禳巧手托宝石，轻声道：“父神要我自来领罚，此番麻烦姐姐了。”

冰神雪先于祭神禳巧诞出，故禳巧称之为姐。

冰神雪淡然道：“父神有命，自要去做，倒是说不上麻烦。反多了一人相陪，聊解寂寞。”

禳巧点头：“自母神沉睡后，我也一直寂寞的很。姐姐久居神宫，寸步不出，想必比我更甚。说起来，数月前不是来了伽蓝大人？也算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对了，他受罚可重？”

猎神伽蓝，是三大二级神祇之一，所以三级神祇，都要称一声大人。前番伽蓝神降于安东国希夷城祭坛，为保准斩伤，引发父神之怒，送其到此受寒冰镇压之罚。

冰神雪道：“并不甚重。只是他被封在第六层地宫的一处冰峰之内，一时不能动转，待这冰峰消融，惩罚便算解去。”

禳巧诧异道：“那还不重？我以为是在第四层。”

地下冰牢，共分九层。三级神祇之外，在一至三层，二级神祇是在四至六层，三级神祇却在七至九层。

这第九层中，便是母神沉睡之处。

冰神雪道：“伽蓝大人神力难测，我怕第四层镇他不住，才选在第六层。你选地几层？你是自来领罚，我也不知应该罚轻罚重。”

禳巧道：“说起来，我还从未到过冰牢，想先探看一番，再做决定，不知可否？”

冰神雪点头：“自无不可。”

两位女神便一层层往下行去。一路之上，看见已死的冰雕，也看见各式的刑具。禳巧大感兴趣，为那犯人的由来，问这刑具的用法，冰神雪一一为之解说。

行至第三层，冰神雪道：“以下便是二级神祇的关押之处了，也要看吗？”

禳巧笑道：“便是犯了重罪，我也无缘到达下面诸层。既有机会，自然要看的！”

二神便继续向下走去。一路所见，那死去的犯人也更为凶横，那诸般刑具也更为血腥。

行到第六层之后，已不是宫殿的样貌，却是一处开阔的空间，数十座冰峰矗立于前，寒气逼得禳巧倒退了一步。

冰神雪道：“我倒忘了，此地非三级神祇所能承受，我身为冰神，才能无恙。若你觉得不适，那便退回如何？”

禳巧却四下看了看，问道：“伽蓝大人呢？”

冰神雪被她一问，也看了一看，顿时惊道：“怎么回事？他不见了！”

原本镇住伽蓝的冰峰，已经化作一滩冰水，在地上凝结了一层，周围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禳巧吸了一下鼻子，道：“神血的气味，还有酒的气味！”

她既主祭祀，对这两种气味便其为熟悉。

莫非是有人救出了伽蓝？整个族神，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违逆父神的意志？

冰神雪久在冰牢之中，反对血腥气味并无所感。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冰水，道：“凝结不久，还未走远。”

若是并未走远，便是未出冰牢。二神一路走来，并未见到其他的神族。

这神既未向外逃出，莫非已到了更深层的冰牢？可如今的神族，连冰神雪，也要聚起神力，才能抵得住下一层的寒冷。莫非是二级神祇？

是牧？是溟？还是伽蓝自己？总不能是父神吧。

禳巧打了个哆嗦：“要不，咱们退出去，报与父神？”

冰神雪摇了摇头：“不可，父神若知，必然暴怒，后果难料。不如且查一查。”

她目光逡巡间，停在一处冰峰处，道：“那处冰峰有异。”

禳巧向她所指之处看去，忽然就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我是客人。

冰神雪也生出了同样的感觉：我是客人。

这是我的冰神宫，我所掌控的冰牢，我居然成了客人？

二人同时反应过来：“卧窠！”

只有巢神卧窠，才掌握了这样古怪的规则。

巢神主居所，所处即是家。

忽然便有笑声，从那出冰峰内传出：“雪姐巧妹，何故到此？此处冰寒，不如入内饮上一杯如何？”

说话这间，冰峰上已开了一道门户，门内站着的，不但有巢社卧窠，还有膳神周星。

不知他们是何时进来此处，居然在冰峰之上凿室而居。

冰神雪目光一凝：“卧窠，你擅改了神则？”

卧窠笑道：“我为巢神，便只能筑巢么？我又不是鸟！若是母神不曾沉睡，想必也不会怪我。”

冰神冷冷道：“你改了规则，便是引入了新的神力，父神又何时允许过？”

卧窠道：“父神若让我死，我也去死么？如今的人族，还有谁构木为巢？我若不另谋出路，神力散尽，寿命必止，这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禳巧在旁插言道：“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卧窠道：“我通过修行，改了神则。中有一条，便是处处可为家。巢也为家，木也为家，山洞为家，土窑为家，就算是鼠窝桥洞，也可以为家。至于这宫殿，自己也可为家。为家又无主，便可进得去。雪姐，你以这冰牢为家吗？”

冰神雪摇头：“冰牢只是冰牢，若有罪人，可算是罪人之家，却不包括我。”

卧窠笑道：“便是此理！”

禳巧闻言，打了一个哆嗦。私改神则，大逆不道，其罪当死。

既然话已说破，她与冰神雪还能不能安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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