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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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庆很快就发现,姑姑说的那句“在不同的客观条件下,想法也会不同”也许是真的。
这并非某种灵光一现的哲思顿悟,而是像滴水穿石般,悄无声息地渗透、侵蚀着他原有的认知和行为模式。
他以往视为理所当然的情感和需求,似乎正在一点点剥离、稀释,代之以一种冰冷的、目标导向的理性。最显著的变化,发生在他对待自己那具肉身皮囊的态度上。
他似乎已经不再在意自己那个开始孱弱不堪的躯体了,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要抛弃掉……
这个念头如同一个强大的心理豁免权,一道赦免了他所有感官不适和生理需求的御令,让他以往对健康的谨慎和保养变得毫无意义。
过去,尽管身体根基受损,他仍会像一位尽职的工程师保养一台精密而娇贵的仪器般,严格遵循作息,注意营养搭配,定期进行理疗和能量补充,尽可能延长其使用寿命,维持其稳定运行。
毕竟这具身体是他感知世界、执行意志的惟一载体,是他“存在”的物理证明。
但现在,这台机器既然注定要被淘汰、被替换,甚至是被“超越”,那么维持其光鲜和最佳运行状态,就显得多此一举,甚至是一种资源浪费。一种奇异的“报废前心态”主宰了他。
他夜以继日地扑在“意识迁移”的准备工作上,全然不顾及身体的休息。书房和核心实验室的灯光常常彻夜长明,将他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一个躁动不安的幽灵。
过去,当他感到精神不济、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开始模糊时,总会强迫自己停下来,小憩片刻,或者进行短暂的冥想以恢复精力。身体发出的这些警告信号,曾是他行动的边界。
但现在,他对身体的这些警示视若无物,甚至开始以一种研究者的冷漠态度来审视这些不适。
头痛?不过是神经末梢在能量过度消耗下的无谓哀鸣,是碳基电路过载的必然现象。疲惫?那是碳基生命的低级局限,是低效生物能量循环系统的固有缺陷,很快就不再是问题了。
他甚至开始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物尽其用”的心态来驱使这具身体,仿佛在测试一台即将报废设备的极限性能,记录下它在各种负荷下的衰变曲线,看看它在彻底趴窝前,还能为自己的终极目标燃烧多少能量,压榨出多少剩余价值。
他有时会故意熬夜,观察注意力能维持多久才崩溃;会简化饮食,测试最低的能量输入能支撑多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这具身体,从“家园”变成了“临时营地”,从“圣殿”变成了“实验对象”。
这种心态也毫不意外地表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尤其是饮食上。他对吃饭再也没有过去那么讲究了,甚至有点自己应付自己的意味。
过去,哪怕他个人并不十分在意口腹之欲,但他所处的优越条件,使得他的餐食也总是由顶级的、精通分子料理和营养学的类人姝厨师精心烹制,每一道菜都堪称艺术品,营养均衡,色香味俱佳,是对感官的极致抚慰。
但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冗余的仪式。他常常让人随便送些高能量的、味道单一的流质食物或压缩营养棒到书房,草草几口吞下,如同给机器加注燃料,只为维持基本的生理需求不断链,味道如何根本无关紧要。
有时忙到深夜,觉得饿了,他甚至会自己动手,泡一碗最普通的、添加剂味道浓烈的合成食物——那种廉价的提供快速热量的工业品,呼呼几下吃完,连那泛着可疑油花的汤都喝个精光,然后抹抹嘴,继续投入工作。
这种刻意的“粗粝化”对待,仿佛是一种对旧有生活方式的亵渎,通过自我贬损来加速与过去的割裂。
有一次,东好推门进来时,正看到他端着那碗色泽可疑的合成食物,吃得飞快。东好惊得目瞪口呆。她跟随余庆以来,深知这位主人虽然不尚奢华,但对生活品质有着极高的、几乎融入本能的要求。
眼前这一幕,冲击力不亚于看到凤凰在啄食腐肉。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和一丝惶恐:“尊驾,您的身体……怎能食用这种东西?我立刻去准备……”
余庆只是摆摆手,头也没抬,打断了她,眼神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愉悦的疏离感:“没关系,东好。这都不重要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那种态度,仿佛他吃的不是廉价速食,而是在进行一种与过去生活方式告别的仪式,一种对旧躯壳的刻意轻慢,以此证明自己正在“超脱”。
他身边的人,从东好到其他近侍,都清晰地察觉到了他这种令人不安的变化。而且他再也不和小雅,大雅和面包她们一起共进晚餐了。
以往,那顿晚餐是他一天中少数能暂时放下重担,感受些许烟火气和家庭温馨的时刻,虽然短暂,却也是一种重要的情感锚点。
如今,这个锚点也被他自行斩断。女孩们从最初的困惑、等待,到后来的失落和窃窃私语,她们无法理解“好哥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疏远。
东好她们认为这一定是因为公司内外的巨大压力,以及常生回归后依旧复杂的局面,让他不堪重负,陷入了某种自暴自弃的状态,或者是一种深度的抑郁。
有一天,尧丹来向他汇报关于瓮山最新设施安装进展。她进入书房时,余庆正站在全息星图前,眼神空洞地望着模拟出的银河旋臂,手指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划动,仿佛在计算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
他的脸颊比之前消瘦了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像一块被冰雪覆盖的岩石,坚硬而寒冷。
尧丹汇报完毕,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半是调侃半是试探地笑道:“相公,你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古代志怪小说里那些打算辟谷飞升、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士了。
你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准备斩断尘缘,得道成仙了啊?”她试图用玩笑拉近一些距离,驱散那令人不适的隔阂感。
余庆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尧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笑意,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尧丹的话只是吹过岩石的一阵微风,无法引起丝毫涟漪。
他淡淡地回应:“忙你的去吧。”
只有余庆自己知道,这不是堕落,也不是苦修,而是一种“剥离”的前奏,一场主动进行的、针对自身的“精神阉割”。
他正在心理上提前演练着与这具陪伴了他二十几年、承载了他所有喜怒哀乐、如今却日益显得沉重、滞涩、充满各种“低级需求”的肉体告别。
每一次忽视身体的抗议,每一次简化生活的需求,每一次切断情感的连接,都像是在为那最终的、彻底的“意识上传”扫清心理上的障碍,削去那些可能产生“留恋”的枝枝蔓蔓,让他能更“干净利落”、更“义无反顾”地踏入那个被姑姑称为“必然”的新世界。
在这个过程中,一种混合着麻木、对未知力量的期待以及对自我消亡的隐隐恐惧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底沉淀,而表面上,他则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也更加……非人。
这种可怕的变化,如同蔓延的墨迹,不仅体现在他对自身躯体的漠视上,更悄然侵蚀着他最基本、最深层的人际情感,尤其是对怀着他孩子的余萓和余岚的感觉。
起初,这只是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试图忽略的疏离感。他依然会每周固定时间,通过视频或者短暂的面对面,例行公事般地询问她们的身体状况,确保医疗团队提供最好的照料。
但心底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即将为人父的、混杂着焦虑、责任感和某种原始期待的悸动。那是一种对生命延续的本能触动,如今却像退潮般远去。
她们因怀孕而逐渐变化的体型,那原本象征着生命奇迹的圆润曲线,在他眼中,逐渐从“孕育”的神圣光环中褪色,还原为单纯的、符合生物规律的“生理形态改变”,如同植物开花结果一样,只是一个自然的,甚至可以被技术模拟的过程。
她们的情绪波动,无论是余萓因荷尔蒙变化而愈发温柔的依赖,还是余岚因身体不适和未来不确定性而偶尔显露的焦躁与脆弱,在他听来,更像是体内激素水平起伏导致的数据波动和程序性反应,是需要被监测和管理的“参数”,而非需要他投入情感去共情、理解和安抚的信号。
他开始下意识地避免与她们长时间的独处,因为那种需要情感回馈的氛围让他感到不适和……浪费时间。
直到有一天深夜,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桌面上一个分屏窗口——那里实时显示着余萓和余岚的详细健康监测数据:
心跳(余萓:72bpm,余岚:68bpm)、血压(稳定在正常范围)、血氧饱和度(98%、99%)、胎儿胎动频率(活跃),甚至还有她们各自的情绪压力指数曲线……一系列冰冷的数字、图表和闪烁的指标。
这些数据原本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此刻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剥去了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
突然间,一个念头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骤然窜入他的脑海,清晰、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性:
她们,从功能上看,从实现我“遗传信息延续”这一核心目标的角度审视,难道不就像是两个精心维护的、环境可控的、用于承载和培育“余庆遗传信息延续体”的高级生物容器吗?
这个想法让他瞬间如坠冰窖,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剧烈地甩头,仿佛这样就能将那荒谬而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在房间里急促地踱步,内心充满了自我厌恶和恐惧。
“那是余萓和余岚!”他在心里对自己呐喊,“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自己思想和情感的人!是与你共享过亲密时刻的人!是你未来孩子的母亲!”
他试图唤醒内心那份应有的、属于“人”的情感连接,那份责任感与温情。然而,那刚刚冒出的、冰冷的“容器”概念,却像烙印一样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可悲的、令人绝望的“正确性”。
余庆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担心自己已经开始疯了,或者说,正在不可逆转地滑向“非人化”的深渊。
他意识到,这种心态的转变,与人类历史上那些不断改造和编辑自身基因的行为,在深层逻辑上有着可怕的相似性,甚至更为极端。
当初的基因编辑,出发点或许是为了消除疾病、增强体能、延长寿命,甚至追求更完美的外貌或更特定的天赋,看似是在“优化”自身,迈向更高级的形态。
但很多情况下,这种对生命本质的粗暴修改和“升级”,实际上是对“过去的那个自己”、对自然进化赋予的“原生状态”的根本性否定和颠覆。
当一个人连自己的生物蓝图都敢于并且能够按照自身意愿重写时,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吗?那个由无数偶然性塑造的、独特的生命个体?
最终塑造出的,往往是一个连自己都意料不到的、全新的、与过去断裂的个体,如同用零件拼装出的仿生人,取代了原本的血肉之躯。
那么他自己呢?他如今正在积极准备的“意识上传”,不正是另一种形式、但更为彻底和根本的“自我编辑”和“自我超越”吗?这不仅仅是修改基因,这是要彻底抛弃碳基的载体。
这是将“自我”——那个由记忆、思维模式和情感反应构成的集合体——移植到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平台上。
为了追求超级力量、更高的维度和绝对的理性,他正在心理上提前剥离那些被视为“低级”、“冗余”或“拖累”的人类特质——对肉身的眷恋,对情感的依赖,对亲密关系的渴望,甚至是对自身血脉延续的那份天然悸动……
他恐惧地预见到,如果继续沿着这条被姑姑指引的“光明大道”走下去,他最终可能会丧失大多数人类所珍视、赖以生存的情感和欲望。爱、同情、悲伤、喜悦、愤怒、怜悯、对美的感动、对失去的恐惧、对亲密联结的渴望、对血脉传承的自然亲近……
这些构成“人性”核心的、复杂而微妙的光谱,这些让生命充满痛苦也充满华彩的律动,可能会在冰冷的、追求绝对效率、逻辑和能量守恒的新形态中,被简化为需要优化的代码,被过滤为无关紧要的噪声,甚至被当作系统漏洞和安全隐患而彻底删除、永久封存。
他会变成一个什么?一个冷静得可怕的,仅受逻辑链和既定目标驱动的“怪物”?一个或许拥有无尽知识、漫长生命和强大计算能力,却永远失去了感受爱与温暖、体验悲伤与狂喜能力的“存在”?一个在宇宙尺度上或许更“高级”,但在生命意义上却彻底“死亡”的幽灵?
这种对未来自我的陌生感和恐惧感,比胜天公司的内部危机,比海渊达点曾经的威胁,更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站在浴室那面宽大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神日益深邃、空洞,情绪波动越来越少,表情趋于凝固的自己,第一次对那条通往“永恒”与“升华”的道路,产生了剧烈的动摇和深刻的怀疑。
水龙头滴下的水珠,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声响,仿佛在为他即将逝去的人性倒计时。
他追求的,究竟是生命形态的终极进化,还是一种精致的、冠冕堂皇的自我毁灭?是迈向神坛,还是坠入一个永恒冰冷的、情感荒漠般的深渊?
这个问题,像一颗被绝对零度冻结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与他内心深处对意识迁移、对摆脱死亡束缚的迫切渴望,形成了一种痛苦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拉锯。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临界点上,往前一步,可能是超凡入圣,也可能是万劫不复。而此刻,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独。(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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