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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有三问罪


解缙之言,在朝堂之上,激起了丝丝涟漪,可并未掀起太大风暴。

    朱棣微微眯了眯眼,知道这是李祺开始准备发动元史之狱了,他配合演一场戏即可。

    大多数臣子对解缙之言,是有些懵圈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出重修元史,还搞出了一个这么荒谬、难以理解的理由。

    “解翰林,为前朝修史,且以国号为名,这一直都是传统,何以今日变更呢?”

    “没错。

    解翰林,你有大才,见到元史不堪,想要重修元史,乃是自然之理。

    况且唐朝史也有旧唐书、新唐书两版。

    但说什么恢复中华,于是便不修元史,而修什么宋末以来之事,岂非太过儿戏?”

    华盖殿中几个老翰林以及学士,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从言语中倒也能听得出来,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不理解解缙要做什么。

    李祺对朝臣的反应是有预料的,因为解缙之言,在这个时代属于无人理解的异端。

    中国自古就有华夷之辩,这是一种以文化为纽带的普世价值,算是古代中国一种朴素的民族主义思想。

    但是和现代民族主义思想比起来,程度太浅,尚不足以对王朝底层逻辑构建造成影响。

    最简单的一个判断方法,由现代民族主义建立的国家,绝不会接受异族、小族的皇帝和领袖。

    且难以接受割地、赔款、弃地、和亲、纳贡这些有损于民族尊严之事。

    任何做下这些事的统治者,都大概率要引咎辞职,甚至于整个内阁政府垮台。

    历史上的北朝、辽、金、元这些异族王朝顺利建立,大量汉人积极入仕,且并未受到谴责,这说明在明朝之前,中国乃至于全世界,确实没有成体系的民族主义,依旧是家国一体的统治模式。

    为什么要说明朝以前呢?

    因为经过有明一朝的发展,在明末时,中国本来已经率先要发展出民族主义了!

    顾炎武提出了亡国和亡天下之论,“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这是现代民族主义的根基,其后演化出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成为了那个屈辱年代的最强音,可惜这种历史进程,却被落后、黑暗、野蛮的清朝入关打断了。

    李祺提出要重修元史,无论是朱棣,还是解缙等人,都以为他就是要打击方孝孺一脉。

    但其实那不过只是顺手而已,他有十八种办法让方孝孺的徒子徒孙混不下去,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真正的目的是把民族主义的灵魂勾出来,即便现在还做不到,也要奠定一个基础。

    因为只有真正的民族主义,才能把整个天下的人,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团结在一起!

    而这些人团结在一起,那最终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了!

    话说回朝中,这些老翰林没有恶意,可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元史举世共知,乃是宋濂、王祎修的,现在解缙说元史不堪,相当于指摘这二人,二人虽死,可却有后人王珅亦在殿中。

    这王珅是王祎之子,又拜宋濂为师,与方孝孺友善,乃是浙东文人的代表之一,亦是东明精舍学派的领袖之一。

    此刻听着解缙的指摘之言,自然是坐不住,立刻出列便要反驳,朝中众人一见,顿时便知这已然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重修元史之事,而是朝堂相争。

    王珅手中笏板向着解缙一指喝道:“解缙,焉敢于圣上尊座之前,放此狂言?

    元史乃是太祖高皇亲自下令编篆,元朝命数已终,本朝得天命,亦是太祖高皇所定!

    太祖皇帝在《登极诏》中明确的写下,‘朕惟中国之君,自宋运既终,天命真人於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传及子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

    此皆人所共鉴,岂容你在这里颠倒黑白,乃至于要篡我朝正统乎?”

    殿中多数大臣不由自主点头,天命论还是更符合当今主流,且王珅所言无错,还有太祖高皇背书,有理有据,实在是壮言激语,当为之一赞。

    可解缙是什么人,明初永乐年间第一才子,又和李祺针对此事商讨了很久,又如何会退却,立刻震声道:“太祖高皇的登极诏便是宋濂所写,其中以元朝为正朔,便是受到宋濂等人的影响。

    在宋濂不曾至太祖高皇身边时,高皇所写下的《谕中原檄》中,有众多盛言,请陛下允臣问王珅言语一二。”

    朱棣饶有兴趣的声音自御座之上传下,“准!”

    殿中群臣皆将目光投射过来,落在二人身上,这场对决在此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解缙慨然道:“王珅,我且问你。

    太祖高皇曾写下‘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之言。

    有否?”

    这篇谕中原檄几乎是明朝官员的必背范文,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

    王珅脸色难看道:“有。”

    “好!”

    解缙手中笏板重重一击,“既有,那便明了。

    孔圣曾言,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此正所谓太祖高皇合圣人之道,夷狄之有君岂有天命乎?

    天命真人於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岂不荒谬?”

    王珅愤然甩袖冷哼道:“诡辩!”

    解缙不在意,王珅不过是急了而已,“王珅,我且再问你!

    太祖高皇曾写下‘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之言。

    有否?”

    王珅脸色愈发难看,但解缙问,他答,这是皇帝方才要求的,他只能咬牙道:“有!”

    解缙昂然道:“既有,那便明了。

    中原气盛,降生圣人,这便是天命生于中原汉人之中,而蒙元之时,中原气弱故失天下也。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此等豪言壮语,大恩大德,普天汉儿,岂能忘之?

    怕是只有受恩于故元之人,才念念不忘吧。”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指桑骂槐,说的王珅心中一惊,眼皮一跳。

    他被戳中心中所思,又不敢太过于急切的回应,怎么岂不是不打自招?

    只能带着一丝心虚的回音呛声道:“依旧诡辩,摘词逐句,非是正道君子所为!”

    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何其敏锐,短短几句话中,就已经品出了些味道,他突然想到在洪武后期的时候,先皇帝突然让李祺清查蒙元旧俗,是不是已经察觉出了些什么。

    在大明内部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怀念故元的群体呢?

    若是李祺知道皇帝心中所想,就会告诉他当然有,而且这个群体不仅仅明初的时候有,一直到嘉靖年间,到了明朝末年,浙江这里的大族文人还在怀念元朝时期的鼎盛。

    这可不是胡说的,明末清初有个人叫吴履震,是松江人,他写过一段笔记,里面是这样说的——“元朝的时候法网不严密,税收汲取力度也不大,我的家乡松江府在偏僻的海边,可谓是一处乐土,名士和百姓对做官的兴趣也不大,生活很是自由又快乐,等到进入了本朝(明朝)之后,松江府科举及第的人很多,做官的人也很多,百姓苦于徭役,十室九空,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繁荣景象,政策还专门针对江南的富民,一旦犯了事就重重罚钱,不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段话是元朝已经亡了两百多年了,但是他们还在怀念元朝,更何况如今呢?

    元史之事,难道真的仅仅是个意外吗?

    朱元璋一开始在北伐的时候并未承认元朝的正统,是后来被天命五行轮转才劝说承认前朝的,朱元璋在这方面没什么文化,自然只能听从宋濂这等鸿学大儒之语,可宋濂等人难道就没有别样的心思吗?

    他们这些从旧元时代过来的人,心中怀着怎样的奸刻,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最是清楚!

    殿中的气氛被解缙二问后,已然有所不同,不少大臣都已经开始细细思量解缙的言语。

    文字和言语本身就是具有力量的!

    解缙却不曾停下,再次厉声道:“王珅,我且三问!

    太祖高皇曾写下‘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

    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有否?”

    王珅已然有冷汗涔涔而下,心中胆气已然逐渐消散,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有!”

    解缙厉声道:“既有,那便明了!

    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胡虏禽兽?难道是统御中华之主吗?难道是承天受命之皇吗?”

    殿中群臣皆是一震,这中华之主,受命之皇,岂能是胡虏禽兽呢?

    王珅绞尽脑汁辩解道:“这不过是檄文所饰,自古以来檄文皆是如此,禽兽不过是作比之词,且受命乃是元世祖忽必烈,不是元顺帝,这檄文所指乃是亡国之君,亦无不可。”

    纵然是李祺也为王珅的狡辩颔首,不愧是东明精舍如今的领袖之人,却有几分不凡,可这番论战,他先天不足,绝无胜理!

    果然解缙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再次厉声道:“那你再解释解释叫‘中国之民,中国之人安之’,‘雪中国之耻’又雪的是什么耻?”

    这两句才是这段话中真正最难以辩解的,中国之民,中国之君,蒙元据有天下乃是耻辱,哪里是什么天命之说,所能够掩盖过去的!

    王珅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要如何回应了,冷汗几乎浸透了他的衣衫,若是这样下去,就只能真的让解缙重修元史,而后将父亲以及老师的声望践踏在地上了!

    “解翰林所言太过于桀骜,夷狄入中华则中华之,元入中国自乃中国也!”

    众人定睛一瞧,竟然是方才和解缙一起出列的林嘉佑,他是方孝孺的学生,在历史上被方孝孺连坐而死,这一世朱棣只夷灭了方孝孺的三族,没有连坐方孝孺的学生,所以他活了下来。

    王珅一听就知道要遭,林嘉佑所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元若是中国,那太祖高皇雪的是哪门子中国之耻。

    这是大明朝,自然要以大明太祖的话为基准,即便是圣人的话,若是不符合太祖的意思,也要删改。

    果然朝中顿时响起几道明显的嘲笑声,方才还自信满满的林嘉佑顿时燥红了脸,站在殿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解缙讥讽嗤笑道:“方孝孺虽然狂悖不法,可到底也是一代儒宗,竟然有你这等不学无术的学生,自古以来入中国的夷狄之君,以北魏孝文帝为最上等,你先学学这些史料之言,再来殿上出声吧!”

    殿中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北魏孝文帝改汉姓、推汉服,将鲜卑一族完全汉化,在古代诸位君主之中,也称得上贤君,蒙元和孝文帝比起来,算是哪门子中国之君。

    眼见林嘉佑和王珅皆已不能出言,解缙便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方才三问,王珅皆不能正面回应,只能讷讷做老农之言,上下高低已然是分明了。

    宋濂、王祎所修元史,乃与我大明相悖,不合时宜,臣请修《宋末以来中国百年记史》,不以元朝年号为主,而是记‘宋亡天下一年、二年’作为纪年,不以寻常史书各分纪传等,而是《资治通鉴》那等编年体的史书,记述从宋朝灭亡到大明建立这百有余年间之事。

    请陛下允臣重修史书。”

    这下殿中文臣都明白了,元史已经修完了,元朝发生了什么已经记录在了里面。

    解缙没兴趣去改那一坨垃圾。

    他这是要重修一部编年体的史书,记录汉人失去天下这一百年间的故事。

    这是完全不同的视角,完全以汉人为主的视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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