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

嬴發的声音压得更低，咬牙切齿道，“好算计啊！当真是好算计！”

“合着君上舍不得自己的人，就盯上了我嬴發这块心头肉？”

“我那女儿年方二九，自幼养在深闺，何曾沾染半分世事？你们竟要将她送到那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成为那些南方蛮子笼中的金丝雀？！”

嬴發手背的青筋暴起，若非年过半百的教养死死压着，桌上的茶盏怕是早已化作齑粉。

赵政露出一丝无奈：

“發公息怒，此意绝非针对發公一人，更非赵政本心。”

“此乃朝堂之上的决断，为大秦社稷安危计！”

赵政刻意加重了“大秦社稷安危”六个字。

“我国虽和魏国交好，但魏国依旧虎视眈眈，觊觎我秦国之心从未稍减。”

赵政语气急促，眼中适时流露出忧国之色，“楚国与我结盟，共抗强魏，乃唯一可行之道。但不是王室骨肉联姻，不足以稳固盟约，不足以显我大秦诚意。”

他稍作停顿，不给嬴發插话的机会，话锋猛地一转：

“發公，秦国上下，谁人不知您视千金如命根？然，此非寻常嫁女！若此女能结秦楚之好，分担大秦压力，倾全力发展图强，休养生息。”

“待我大秦夺回失地，问鼎中原之时，此女……便是联结两大强国，促成我秦国不世之功的第一功臣。”

“其功绩，足以彪炳史册，福泽您这一脉永远长存，介时，她不仅是楚王后，更是我大秦东出的功臣。其尊贵，岂是囚于栎阳闺阁所能比拟？”

赵政知道嬴發这样的老狐狸，除了爱女心切，内心深处同样渴望着家族的兴盛和不朽的荣名。

所以，赵政直接丢出一张大饼。

管他呢，大饼先画上，善后的事情丢给嬴渠梁吧。

但嬴發的反应却不在赵政预料之中。

“功臣？”嬴發冷笑一声，

“赵将军巧舌如簧，老朽自愧不如。”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拔高，

“可那些虚名，那些百年之后的荣耀，于我何用？于我的女儿何用？！”

嬴發站起身，看着窗外：“她受不得楚国宫廷的尔虞我诈，受不了那湿热的南方气候，更受不了骨肉分离，永隔千山万水！”

“赵政！”嬴發俯视着依旧坐在那里的赵政，声音继续拔高，

“你为君上分忧，殚精竭虑，好，很好！老夫佩服你的胆气，敢来开这个口”

“但这事，没有这么简单！我嬴發的女儿，绝不会轻易做那和亲筹码的！”

“送客——！”

嬴發拂袖转身，对着门外厉喝一声，不再看赵政一眼。

门外的家丁闻声而入，面露难色却不敢违背，只能冲赵政道：“大将军，您快走吧……”

赵政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只会火上浇油。

赵政对着嬴發僵硬的背影深深一揖，沉声道：“發公之怒，赵政感同身受。今日冒昧打扰，是我的过错。如今秦国危险，联楚抗魏，关乎大秦国运。”

“还请發公冷静一番，赵政必定会给發公一个满意的答案。”

“在下告辞。”

赵政又拱手行礼，转身离开嬴發府上。

出了嬴發府上，赵政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别看嬴發说的义正填膺，站在道德层面狠狠压制赵政。

但实际上呢？嬴發哪门子的不答应和亲？分明是赵政没拿出足够的诚意。

嬴發虽然没明说，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利益，他需要赵政……不，准确来说是嬴渠梁掏出一些利益筹码

赵政无奈叹息，赢姝如今已经算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自然不可能去楚国和亲。

嬴發这是吃准了，如今嬴氏宗族只有他家里有未婚待嫁的少女，赵政和嬴渠梁只能求他。

嬴發这老狐狸，和甘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但是，这又有啥办法呢？？

要说别的利益，赵政还能先斩后奏。但事关嬴氏宗族，赵政只能禀报嬴渠梁再做打算了。

栎阳宫，嬴渠梁听到赵政汇报，脸色铁青似铁。

“嬴發这老小子敢要价？”嬴渠梁指尖重重敲在案上，

“宗族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君父流亡魏国三十年，那群混账宗亲何曾想过半分大秦？”

“如今倒有脸讨价还价！”

赵政急忙劝道：“君上，毒蛇咬手尚需忍痛剜肉。如今义渠在侧磨刀霍霍，魏国虎视眈眈，我们别无选择。”

赵政目光扫过殿外暮色，一字一顿道：“依我的想法，给，为啥不给？”

“食邑，虚衔，乃至宗庙主祭，以及此刻只要不过分，他要什么便给什么。”

“待日后变法刀锋落下……”说着，赵政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森寒的弧度，

“管他什么食邑虚衔？臣自会让他连本带利，将今日吞下去的，一口一口，尽数吐出来。”

“彼时宗庙之上，该他跪的地方，绝不会有半分错乱，献公流亡之耻，也必将在清算中洗刷。”

栎阳宫的烛火在嬴渠梁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赵政的这番话，强行压下了嬴渠梁心头的怒火。

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嬴渠梁死死盯着案上简牍上克刻下的秦楚交好四个大字。

良久，他终于重新坐回大殿之上。

“好……”

嬴渠梁的声音沙哑干涩，却铿锵有力，

“寡人允了。嬴發那老小子不是惦记他女儿吗？好，寡人将商於之地三邑给他做封邑。

“另外，特赐大庶长尊位，秩同三公……其第三子，可入宗正府，领少庶长之职……”

每说出一个条件，嬴渠梁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他沉声冲赵政道：

“赵政，你的话，寡人记住了。这些今日给出去的东西，”

他用手指缓缓敲了敲额头，

“寡人都刻在这里，希望那嬴發老匹夫，好！生！珍！惜！最好求列祖列宗……多多保佑他的福祚长绵！”

唉……赵政无奈叹息，嬴氏宗族当真找死啊！

惹了嬴渠梁，怕是日后要被狠狠清算一波了啊……

不过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秦国历史上有名的“四代乱政”，幕后全都有宗族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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