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132-我曾在此

    另一边，斯蒂拉·格雷拉在低矮屋檐投下的阴影里，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我们来晚了。

    他们原本应该拥有更多的时间。

    但现在，伊兹兹的天空，四千年来第一次，被战争的阴影彻底笼罩，显得愈发昏暗。

    庞大的分离势力巡洋舰悬停在云层之上，仿佛巨大的金属秃鹫。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群群德克森战争兽在舰船之间穿梭、俯冲，它们巨大的身躯掠过时掀起的狂暴气流，轻易地就将屋顶的瓦片和石板扯落下来。

    斯蒂拉从未亲眼见过活生生的德克森战争兽，只在童年最深的噩梦里想象过它们的模样。

    绝大多数翁德伦人也没见过，尤其是那些在伊兹兹坚固城墙庇护下长大的人。

    火焰色鳞片的鲁平兽倒是常见，经常能在军队巡逻时看到。

    老天在上，他们自己这个小小的起义组织也非法豢养了几只。

    但德克森战争兽？斯克里夫兽？

    还有，德雷克斯兽？

    这些生物对大多数翁德伦人而言，更像是传说中的存在。

    它们真正的栖身之地，被翁德伦太空部队严密地封锁在遥远的地方。

    而如今，正是这支保持了数个世纪中立的翁德伦太空部队，似乎卷入了首都的政治漩涡。

    这对他们刚刚点燃的反抗火种来说，无疑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关于太空部队的情报，几乎和关于荒野中兽骑氏族的情报一样稀少神秘。

    太空部队，向来是政治弃儿和蒙羞士兵的流放地。

    他们被放逐到边疆，与来自“恶魔之月”的恐怖生物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战斗。

    斯蒂拉曾经煞费苦心地在伊兹兹议会和皇家军队中培养同情者，建立联系。

    但随着这支坚不可摧、一直保持中立的太空部队，带着他们那些足以毁天灭地的战争巨兽回归，她所有的努力都瞬间化为泡影。

    那些一生都在城墙上训练、时刻准备着击落德雷克斯兽的波动炮手们，如今第一次真正面对这些巨兽，却被命令按兵不动，他们的内心该是何等的屈辱和煎熬？

    更糟糕的是，那些是分离势力的战舰。

    这只能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城里的战斗机器人数量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而她实在没有信心，他们的组织能在这种高压下长时间保持隐蔽。

    “斯蒂拉！”多诺的声音压得很低，本能地带着警惕，“哈奇的小队安全通过城门了，他们伪装成了一支包租的狩猎队。”

    这是个好掩护。

    在翁德伦，最长的狩猎活动可以持续数周，甚至数月。

    哈奇带领的小队是组织里规模最大的之一，所以守卫看到一整支装备齐全的“狩猎队”出城，不会起疑。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狩猎队”这个借口只能用那么一两次，用多了城门守卫必然会起疑。

    幸运的是，在这一点上，他们所有撤离的小队都心照不宣，默契地分散行动。

    “他们的安全屋呢？处理干净了吗？”斯蒂拉追问，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天空。

    “连一个指纹都没留下，”多诺咧嘴一笑，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所有带不走的东西，都藏进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具体位置的秘密地点。”

    多诺是她小队中最热忱的成员之一，是在她家族经营的精美工艺品店被战斗机器人以“反分离主义活动”为名捣毁后加入的。

    作为斯蒂拉最得力的助手，从招募同情者到提前侦察路线，斯蒂拉几乎把各种重要任务都交给了她。

    斯蒂拉同样信任她的哥哥索，但他这个人……行事有点冲动鲁莽，而争取自由的斗争，实际上很少能单纯依靠暴力取胜。

    斯蒂拉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头顶那支压迫感十足的舰队上移开，“那么国王的紧急传唤呢？你弄清楚这次召集所有领主和贵族开会的目的是什么了吗？”

    “不清楚，”多诺摇摇头，脸上也带着困惑，“但不管是什么，基拉家族肯定不会参加，我们的侦察员在前往神庙的人流里，没看到任何基拉家族的徽记或旗帜，我已经联系了我认识的一个前陆军卫兵，他应该能给我们带来点内部消息。”

    “你确定这样联系安全吗？”斯蒂拉忍不住担忧地问。

    在现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任何联络都可能暴露。

    “应该没问题，”多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解释，“听说他们那一批人，就是因为公开抗议加入分离主义，被现在的元帅给开除军籍了，从那以后，他们就一直憋着一肚子火呢。”

    “我们两天后出发，”斯蒂拉果断地做出决定，“我们是最后一批撤离的，如果到那时你的联系人还没带来消息……”

    “他们今天之内一定到，”多诺语气坚定地保证道。

    那就好。

    他们现在急需这些情报。

    平日里喜欢高谈阔论的领主议会，这次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却异常沉默，守口如瓶。

    然而，比情报更急迫的是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座城市。

    因为某种大事正在酝酿，很快，那些战斗机器人就会展开比以往更加严厉的镇压。

    斯蒂拉的目光投向身后的安全屋内部，透过门缝，她看到同伴正吃力地搬运、堆放着弹药和物资，这些都是为他们在丛林中的长期潜伏做准备。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避免发出过大声响，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暴露这个隐藏在伊兹兹闹市中心的走私武器库。

    “索在哪儿？”斯蒂拉突然问道，尽管她也不确定为什么觉得多诺会知道。

    她那个哥哥向来神出鬼没，如果除了她之外还有人能掌握他的行踪，要么是多诺，要么就是哈奇。

    多诺张了张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后退一步，眯起眼睛望向屋顶方向，“我猜……他大概在屋顶上。”

    斯蒂拉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冒失鬼！

    “谢了，”她匆匆说完，转身快步走回屋内，“你自己去倒点喝的，别管他了。”

    没等多诺回应，斯蒂拉已经冲过堆满箱子的储藏室，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屋子远端那架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每一步都扬起一阵灰尘。

    她猛地推开半掩着的阁楼窗户，手脚并用地翻了出去，艰难地攀爬上陡峭的屋檐，直到看见索正大剌剌地平躺在屋顶的最高处，举着一副巨大的望远镜，镜头正对着那些分离势力战舰的底部。

    “你疯了吗！？”斯蒂拉压着嗓子怒吼，声音里充满了惊怒，“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放轻松点，斯蒂拉，”索连头都没回，身体更是纹丝不动，语气里充满了不以为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看，你自己瞧瞧。”

    “什么……”斯蒂拉疑惑地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只见周围屋顶上，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几十个人，都在仰头观望这可能是百年难遇的景象。

    孩子们兴奋地蹦跳着，指着天空，小脸上写满了惊奇。

    全家人站在一起，对着那些星际飞船指指点点。

    甚至还有骑着鲁平兽的人冒险升空，试图飞近些看得更清楚，却被几架发出尖锐嗡鸣的秃鹫机器人战斗机凶狠地驱赶开。

    斯蒂拉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愧疚，责备自己刚才不该那样不信任哥哥。

    如果索平时不是那么爱惹麻烦，信任他或许会容易得多。

    “好吧，”她叹了口气，在索身边小心地坐下，尽量压低身体，“那你看到什么了？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吗？”

    “还真有，”索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和发现秘密的兴奋，他把望远镜递给她，自己往上挪了挪，给她腾出观察的空间，“那些船上有涂装标记，我们以前见过类似的图案。”

    斯蒂拉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接过望远镜，凑到眼前，仔细地扫视着那些分离势力的战舰。

    放大后的视野让她看清了，在战斗留下的累累伤痕和激光灼烧的焦黑印记之下，每一艘船的船体上都绘制着独特的图案。

    一艘船的侧舷画着一群展翅飞翔的白色鸟儿。

    另一艘则是一丛盛开的、线条繁复的玫瑰。

    还有一艘的图案是某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充满异域风情的螺旋纹饰……

    看得她眼睛都有些发酸。

    “所以……？”她放下望远镜，看向索，不太明白这有什么特别。

    她感觉到索的手扶住了她的头，轻轻引导望远镜的方向，指向他想要她看的目标，“看那几艘护卫舰，仔细看它们的涂装，没让你想起点什么吗？”

    护卫舰……

    那些是洞穴壁画吗？

    一艘护卫舰的船体上，绘制着类似原始洞穴壁画的图案。

    另一艘上，则似乎蚀刻着某种难以辨认的古老经文。

    索说得对，她确实见过类似的。

    英灵殿……

    那是位于伊兹兹山脉深处的一系列巨大洞穴群，传说中伊兹兹城最初的起源之地。

    最早的翁德伦先民就是在那些洞穴中躲避荒野的恐怖，历经数千年的繁衍和发展，他们的后代才最终建造了这座星球上最伟大的城市。

    那里是神圣之地，伊兹兹的每一个人都会前往那些殿堂缅怀祖先，因为如今那里几乎是所有翁德伦人最终的安息之所。

    而那些洞穴的墙壁上，就刻满了类似船体上的历史图案。

    还有那些经文！

    就像伊兹兹最大的学府‘奥夫·塔拉巴学院’里展示的那些古老石碑上的文字。

    据说那是翁德伦最早的文字系统，记录着翁德伦最初的故事和文化遗产。

    “你在开玩笑吧，”斯蒂拉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肯定是巧合，在银河系里，像翁德伦这样有原始文明的星球，可能有几百个……”

    “那你再看看那个！”索坚持道，语气越发激动，指着另一个方向。

    斯蒂拉再次举起望远镜，顺着索指的方向看去。

    一只醒目的白色手掌图案，绘制得非常大。

    它并非出现在所有船上，但中间那十几艘主力战舰上都有，而且足够巨大和显眼，成为了这支舰队里为数不多的共同标志。

    斯蒂拉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它的含义。

    毕竟，哪个翁德伦人能不熟悉他们祖先的历史呢？

    也许只有那些外来者才不懂。

    白色手掌，其含义是“我曾在此”。

    在遥远的原始时代，当人类还在这个如同地狱般危险的星球上为整个种族的存续而挣扎时，这是唯一能向后来者证明自己存在过的方式。

    不然，怎么让别人知道他们并不孤单？

    怎么标记某个地方是安全的？

    怎么证明某幅特定的洞穴壁画是你留下的？

    在翁德伦的历史长河中，无论是用血还是用颜料留下的手印，都是他们祖先存在过的、最原始的证明。

    “这不可能是巧合，”索的声音带着确信，说出了斯蒂拉心中所想，“这支分离势力舰队的指挥官，是个翁德伦人。”

    “而且还是个念旧的翁德伦人。”一个陌生的、带着笑意的女性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斯蒂拉吓得浑身一抖，望远镜差点脱手砸到自己脸上。

    她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作服的女人，正站在屋脊的最高处，摇摇晃晃地试图保持平衡。

    她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在微风中肆意飘动。

    索已经敏捷地翻身坐起，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你是谁！？”索厉声喝道，眼神充满戒备。

    “我叫阿尔韦拉——哇啊！”女人试图走近些，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平衡能力，一脚踏空，踩在了只有空气的地方。

    阿尔韦拉惊慌失措地挥舞着双臂，整个人失去重心，从陡峭的屋脊上滑落，不受控制地朝着屋檐边缘滚去。

    眼看就要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斯蒂拉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尽力气把她拽了回来。

    斯蒂拉也被带得一个趔趄，心脏狂跳。

    她扶着惊魂未定的阿尔韦拉在相对平缓的屋瓦上坐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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