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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重逢


总控室现在已经无法再投入运行:原本能够容纳二十四个人的座位与控制终端,现在却空空荡荡,仅仅留下地板的几道红痕、两个弹孔。

    完好的照明系统,将灯光照入走廊--整个芒街地下分部此刻都一片幽暗,只有几个房间里还闪着亮光。

    呲啦——

    兜兜横过脚面、猛地急停,鞋底随着冲力犁出条短痕;雨衣下摆呼啦啦舞动,身后是大团大团飞动的灰尘:

    “诶?这里是广播站吧!阿姨,你在吗?”

    兜兜提着蠕动抖震的楼中女巫、把脑袋探进总控室--看见了瑟缩在房间角落颤抖的身影。

    “喔!终于找到你啦!这层楼太大了,好容易就迷路;我找了好一会儿。”

    她在宽阔的室内和繁杂散落的设备中并不显眼,可急促的抽噎和啜泣声,令兜兜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有着火烧云发色的女人:

    “诶?你哭什么?”

    嘎!

    兜兜能感到手中颈骨忽地传来的剧烈搏动,像个开到最大档的肩颈治疗仪——便把掌心攥得更紧了一点、另一只手随意将整个头骨拍碎,让楼中女巫自己缓慢重组:

    “你等等呀。我先聊一下,不要着急。”

    缩在角落的女人抬起头。她掩着嘴,但仍能看见滑下颧骨的两条泪痕。

    女人有着深刻的、如用刀割开的法令纹,这让眼泪出现在她的脸上显得突兀;可剧烈颤动的脸部肌肉,却混淆去了违和感:似乎只是个委屈且惶恐、沉溺在不安里的中年人罢了。

    她捂住脸,粗哑的嗓音让哭泣更显出虚弱:

    “救救我,小朋友;救救我!.都疯了,他们都变成怪物了.!”

    “我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你知道我们每天工作有多可怕吗?现在.还,还有这种怪物我不是他们的一员,我只是负责这里的部分指挥我.都在做文职工作.”

    “.你是个聪明的小朋友,对吧?你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你看起来就不像个坏人”

    “你能--能救我出去吧?愿意带我一起走吧?”

    汉语流利,但带着口音。兜兜认得这粗粝沙哑的声音--在大厦一楼中庭发布命令的是她,之前用广播唱歌的也是她。

    兜兜盯着女人的头发,又扫了眼整间总控室:

    “.诶--阿姨,那边地上有血诶;就在麦克风旁边?可是你没受伤吧:是你杀了人吗?”

    急切惊恐的解释与哀求,从女人遮挡面孔的十指后方传来:

    “对,对!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他们他们疯了:突然就肚子里长出来电线,我不得不保护自己--才开的枪结果同事还是都变成怪物了!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你看!你看!手枪就放在那,跟我的外套放在一起.”

    在指缝间,是突兀睁大的眼球;女人浑身剧烈发颤,死死盯着兜兜手里正在重组的楼中女巫:

    “啊——啊!你手里的怪物快,快杀了它!太可怕了,它太危险了!就是它!它是公司做出来的武器!”

    听完这串急促的话语,兜兜抿起嘴唇,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开口:

    “没必要啦,阿姨。你认识李查克吧?他跟我提过你长什么样——他说你是杀人魔来着;不过我知道你是他上司。”

    “他胆子挺大,但是又蛮怕你的;所以我感觉你应该挺厉害的吧?没必要这么演得这么投入?让我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哭声、颤抖都停止了,好像从没发生过。

    然后,女人站了起来。

    她挺直身子、放下手;将整张脸孔重新暴露在兜兜面前。

    除去眼影与眼线被泪水晕开、在脸颊到下颚上糊出的两条暗痕外,再也看不见些许嚎哭哀求的痕迹:

    兜兜发现除去最开始的眼泪,女人便只是重复着那哭泣带来的肢体动作而已。

    她笔直的脊背像是毫无脊柱应有的弧度;与之相似的是女人不再带有丝毫表情的面孔,连脸颊绒毛都冷硬得几乎成了钢针:

    “尴尬吗?不必羞于尝试,没有什么失败是无法接受的。”

    女人双掌贴着套筒裙的裤缝,头部缓慢且稳定地跟随着兜兜的踱步:

    “我是阿芒迪娜·都彭;现在在亚欧邮政特殊包裹处理科工作,担任科长。”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科长有着似乎正值青春年华的面孔:火烧云色头发乱蓬蓬的,皮肤仍旧保持着旺盛弹力、眼尾与额头都未曾出现纹路;嘴唇刀刃似锋利,脸颊上还有少许雀斑。

    跟她的嗓音、几乎完全无法联系上的一张脸;但只要看见她的眼睛,便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她在这世界上所经历过的岁月。

    眼睛大且椭圆、眉弓很低,粗乱浓重的眉毛像用羊毫笔画出来的;眼瞳是镔铁似的普鲁士蓝,被眼白里四散的细短红线包裹。

    只要对视,便会明白:那是一双疯人的眼睛,睁得干涩又紧绷。

    疲倦却暴烈的疯狂,试图与人类社会磨合又失败的疯狂,愿望无法实现的疯狂--

    “阿姨,你长得好凶啊;我班主任跟你长得有点像,而且也爱说这种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

    兜兜提着楼中女巫走过一排倾倒的设备;他抬起手,摸摸身旁终端的屏幕--它的色彩要比家中电视更为亮丽丰富,泛出屏幕的炫光令人着迷。

    他忽地想起对方正跟自己打着招呼,赶紧忙里偷闲挥了挥手:

    “喔!你好你好,我叫兜兜。”

    比起之前卡在走廊斜角上的机械们,科长要更像是一台监控摄像头。她的视线与头颅,都在跟随兜兜的方向移动:

    “你好。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具备你这样强度的迷狂,以及暴力性:就算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兜兜正把头挪到显示器后面,试图分辨连接线的规格--他礼貌地抬抬脑袋、示意自己在听。和这些一看配置就很强劲的终端相比,其他事此时很难抢占他的注意力:

    “啊,谢谢你夸我,阿姨。是在夸吧?你中文说得也很好,超棒的;歌唱得也.也有进步空间?”

    他想起之前从广播里听到的、锯木头似的歌声——还是鼓励性地拍了拍手。

    科长大睁着眼睛,眼珠动也不动。她的瞳仁细小,被眼白像岛屿似地环绕着、是命理先生称为[四白眼]的眼型:

    “考虑到你已经和李查克有过情报分享,那么--跟你坦诚交流的收益会最高,也是最优选择;因为我无法得知你到底掌握了哪些信息,也无法对抗你的暴力。”

    “应该没有必要再通过说谎,来尝试博取你的同情或好感了。之前我低估了你心智的发达程度,你比看起来要聪明。”

    刚要伸手摸摸连接线的兜兜,忽地抬起头来:

    “诶——我看起来傻乎乎的吗?我感觉我脑子蛮好用的诶,可是有好几个人都说看不出来我很聪明之类的。”

    连眼前的终端,似乎都有些失去了吸引力——

    兜兜一手捏住下巴,赶忙开始解释自己的推断:

    “等等!你听我说哦,我其实发现了更多。比如楼中女巫应该是你们公司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录像里说以前叫中转性奇迹,那我现在叫它中转性迷狂吧?”

    “本来我以为她的迷狂是那根电线绳子来着;带着她死后也能动来动去,还能让她复活!”

    “但是仔细一想;要是这样也行的话,那不应该全世界到处都有能乱动的死人嘛!都可以拿来做永动机之类的东西了!”

    “人类诞生到现在,总共有过多少人来着一千亿?那就算只有百分之零零零好多个零点几的人能做到这点,那数量也很多啦;现在一个都没听说过。”

    “我猜:不是说她坏话,但是感觉她可能类似于一台遥控赛车之类的?反正机制差不多,我上挺久航模班了;算是个高手喔!”

    “她本人没有迷狂吧,是其他人的迷狂通过她来显现——其实是阿姨你有迷狂,对不?”

    “所以楼中女巫怎么也打不死,被打成什么样子都能复活:而且还有好几阶段的变身!每次变身都是你在广播站里下的命令喔,做一些怪事、唱唱歌什么的。”

    兜兜举起基本复原完毕、又开始高频抖动的楼中女巫,扫了眼她空空荡荡的眼眶:

    “她厉害是蛮厉害啦,但是我感觉她好像过得不开心;她自己好像已经不想继续活了诶。”

    与兜兜类似,科长也并不怎么喜欢眨眼。她漠然盯着兜兜手里的楼中女巫:

    “你的推断在思路上没有问题,兜兜。但事实会比你想的要更加复杂一些。”

    呼--

    兜兜吐出一口气,带着随堂测验通过般的放松:

    “这样吗?大体猜对就很不错咯;知足常乐嘛。喔,还有一点;我感觉出来了,她很想来见你诶。”

    兜兜蹲下身子,把楼中女巫那蟒蛇似的残骸轻轻放在地上--

    “去吧!我暂时聊好了。”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它便开始抖动起节节的脊椎骨、朝着科长扭动过去。

    一会之前,兜兜已经看了许许多多次楼中女巫重组身体的过程;但这次却又与之前不同。

    淡黄色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体液,不住由骨架中涌出;而几乎之前被兜兜完全除去的血肉和骨骼,再一次地与体液一同[流]了出来,就这么一点一滴地缠绕上孤零零的脊椎。

    从在地面上用躯干和腹部蠕动前进,到用企鹅翅鳍似的、未完全生长的四肢爬行;等楼中女巫站到科长面前的时候,她又一次恢复了人形,只在地面上留下一条狭长的黏痕与血迹。

    兜兜向前倾着脖子、不愿意错过一帧画面;虽然自己甚至都搞不明白她这些生成肢体的材料,究竟是从哪来的--

    然后,她开口说话了。

    “Mère?MèreMère!”

    楼中女巫空空荡荡的颈骨上生出了声带,舌头也重新进入口腔--或许是因为不住往外涌动的淡黄色体液,声音听起来湿漉漉的、满是黏糊。

    滴答:楼中女巫抬起满是体液、还在往下滴落的右手,搭上科长的脖子。

    “她在说什么?这是哪里的话啊?”

    兜兜完全听不懂楼中女巫在说些什么,甚至无法分辨是哪一种语言;他急得有点挠头跳脚,感觉自己正错过什么关键剧情:可眼下唯一能够询问的对象,只有看起来凶巴巴的科长了。

    科长抬起手,握住楼中女巫触到自己脖颈的指头。这个角度正好被楼中女巫的后脑勺遮盖,兜兜看不见科长的表情、她的声音里也没有任何起伏与变化:

    “母亲,她在叫我母亲。这是法语,我们都是法国人。她叫玛侬·都彭;是我的女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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