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明带来的这个消息，如同一根丝线，让裴之砚将数月来零散的线索骤然贯通。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整个案件的脉络。

    最开始是河工疏浚金水河发现孙茂的尸骨，他先是确认身份，得知他好赌，在元祐三年金水河抢修工程中担任工头，也负责督工上游关键河段，在此发现了来源不明的问题石料。

    不久，他们又查到，孙茂是在工程末期被杀，但尸骨沉于下游回水湾。

    之后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赵元仁。

    当时，他担任都水监丞，批准了使用问题石料，是孙茂的直接指派者，以此中饱私囊。

    不仅如此，他还通过钱荣的绸缎庄，以虚报工服，修缮等名目，持续数年从内帑套取巨额款项。

    即便之后升任疏密副承旨，又坐到现在疏密承旨这个官位，依然没有停止，说明他并非最终受益人，很可能只是执行者或经手人。

    然后，他因为与钱荣这层关系，蓄养他的女儿为外室。

    地点选在不起眼的永宁坊，且有护卫看守，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这里更像是赵元仁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据点。

    至于文及甫。

    当时担任的是都水监判监，按照他们查到的线索，当时他是很想督办金水河抢修工程，但被赵元仁抢先一步。

    水部与都水监都是独立部门。

    它们共同参与水政路局，二者没有高低之分，两个部门的官员可以通过考核至旁的部门任职。

    当时金水河工程，如果要有都水监丞，其实文及甫才是最合适。

    但最后是由尚是中书侍郎的吕大防点名让赵元仁担任，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以及同知枢密院事范纯仁也都是点了头的。

    工程结束后。

    不仅是赵元仁官职得到升迁，吕大防也升任左仆射，范纯仁升任右仆射，也就是大家俗称的左相和右相，从此位列核心宰辅之列。

    也可能正是因为此。

    文及甫气愤不已吧。

    自己的老子是宰相，本来这趟活能落在他头上，可他为了避嫌，竟然让赵元仁那个家伙上。

    因为气愤，文及甫紧盯着赵元仁。

    正好发现了问题石料。

    他为此上书，结果不但不听他的，彻查石料，反而将他调离都水监，到工部担任一个闲职。

    他自然是不甘心。

    既然老子不帮他，那他就靠自己的本事，将事情查清楚。

    他暗中蛰伏五年，掌握了些证据。

    那石样就是一个。

    以及他确定孙茂就是被刁五所杀。

    但之前，他一直以为刁五也被灭口了，所以这条线索直接就给忽略了。

    到前不久，裴之砚放出刁五还活着的信号，文及甫一下子就动起来了，只要找到刁五，就能拉下赵元仁。

    但到现在，裴之砚还有两件事没有搞明白。

    一个是章惇侄子，周旋于文及甫与赵元仁之间，行为诡秘，动机不纯的章昊然，在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一个刁五。

    他在赌坊，赢光了孙茂的横财之后，随后消失，为何会落在太史局手中？

    裴之砚睁开了眼，眸中寒光湛湛。

    “问题石料，内帑款项，太史局……”

    他低声自语。

    孙茂因参与铺设问题石料而被灭口，从蒙奇拿来的石料以及文及甫让人送来的石样来看，这石料除了不是官营石场出来之外，并没有其他质量问题。

    那就不是简单的以次充好。

    陆逢时曾和他去过那一带，还不止一次，她当时就说，那问题石料放置的位置，与风水秘术有关。

    那这风水一局的布置，究竟有何意图？

    与太后的病体转安有无关系？

    不过，太后是年初才传出病重的，而这石料是五年前就放下的。

    这一点还需去验证。

    也许是没有关联的吧。

    从那批石料，再到内帑流出的巨额款项，以及钱荣的绸缎庄，还有工程发放给虚假的民夫工钱，这些种种，吴光明曾仔细核对过。

    加起来有差不多有二十多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最后都进了谁的口袋？

    还有官家藏匿了刁五，却迟迟没有将人交出去，或者说指派旁人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而是以这种方式，将此事挑起。

    这幕后之人，除了垂帘听政的高太后本人，还有谁能让官家忌惮至此。

    赵元仁，是太后此事的忠实执行者。

    文及甫，因反对此事而被排挤，怀恨在心，想借裴之砚之手报仇并扳倒赵元仁。

    章昊然，会不会是章惇指使的，看似他是不受宠的章家子弟，但这恰好又是最好的身份掩护。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皇宫的方向。

    半月之期，他不仅要找到证据钉死赵元仁，还要在这滔天巨浪中，为自己和陆逢时，寻到一条生路。

    半月之期，如悬顶利剑。

    在心思电转间，一条清晰的路径浮现脑中。

    他转身，对肃立待命的吴光明吩咐道：“吴书吏，你立刻去做两件事。”

    “大人请吩咐。”

    “第一，将我们已掌握的关于赵元仁批准问题石料，虚报民夫工钱，以及与钱荣绸缎庄往来账目存疑的证据，整理成一份详实卷宗。但内帑及太史局的部分，暂不列入。”

    他要让王府尹看到确凿的罪证。

    “下官明白。”

    “第二，”

    裴之砚继续道，“你亲自带可靠之人，正大光明再去调阅相关石料采购运输记录，动静大些。”

    之前还遮遮掩掩的查，如今正大光明让他们知道，自己掌握了什么线索，看看此举能不能敲山震虎，逼出些更多反应。

    “是！”

    吩咐完吴书吏，又让承德将裴二喊来。

    “你继续去监视钱宅，而是重点盯着你说的那几个不一般的护卫，看看与太史局有没有牵扯，以及留意是否有特殊物品运送。”

    裴二领命去了。

    “承德，你给文及甫带句话，就说章郎君今日似乎对永宁坊格外关切。”

    他要利用文及甫对章昊然的疑心与怒火，让他去试一试章昊然的深浅，并冲击一下永兴坊这个据点。

    唯有让水更浑，才能更好的找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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