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灯光很明亮，秦魅拿起菜刀，在砧板上落下，节奏非常地规律。

    胡萝卜被她切成均匀的细丝，青椒去籽后切成菱形，冰箱里取出的鸡胸肉在她的刀锋下也很快变成薄如蝉翼的片状。

    她的动作娴熟无比，毕竟自从丈夫死后，独自抚养女儿的日子里，她也是熟能生巧练就了一手好厨艺，每天下班回来为女儿做饭已经刻入她的肌肉记忆里面了。

    她现在，心非常乱。

    轮回系统告知了她林平和李震的死亡，影刃团队还没遇到任何一个涅槃团队的人，就已经先一步减员超过半数，即使之后猩红团队进入后可以完成任务，她也肯定要被血枭主追责。等这个副本结束后，她哪怕还能活下来，大概率也会被撤掉影刃分团团长的位置。

    刀刃“咚”地一声钉在砧板上。

    秦魅深吸一口气，将刀拔出来，继续切肉。

    她很在意的是这两个人死亡方式——系统没有提供详细信息，但在这个副本里，八成和那些该死的气球有关。

    但是，有没有可能是涅槃团队下手呢？

    涅槃团队将他们引入到了这个副本，就是看中这个世界的模因污染力量。

    人头气球本身不会去攻击非自己要吊死对象的人，本身的防御力也几乎为0。一旦气球漏气干瘪，本体也就会死亡。

    “那个，”由纪子走了进来，说：“做饭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不劳烦您了。”

    “不用，我习惯自己做饭。”秦魅头也不抬，声音却刻意放柔，“您女儿呢？”

    “在客厅。”由纪子的目光扫过流理台，“您很会做饭。”

    秦魅的视线一直集中在砧板上，说：“我女儿挑食，练出来的。她今年高三，所以我每天无论再忙，一回家就会马上给她做菜，确保她的营养。”

    由纪子的表情松动了一瞬。

    秦魅捕捉到这个细微变化，立即趁热打铁：“晚餐快好了，一起吃点吧？我保证没下毒。真要杀你们，没必要这么麻烦。”

    由纪子说道：“秦小姐，只希望您同样作为母亲，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只要你们配合我们，我自然遵守诺言。我也不是嗜杀的人，何况你们和我无冤无仇。”

    秦魅记忆里……

    她大概是从杀第十个人开始，就再也不去计算自己杀过的人的数量了。

    恐怖副本里面的杀戮是永无休止的，有足够强的实力，才有资格圣母心。

    裕子缩在客厅角落，警惕地盯着端菜上桌的孙靖。

    这个猎人的枪就插在后腰，但此刻正笨拙地摆着碗筷——显然对家务一窍不通。

    白川凛则像个人偶般跪坐在餐桌旁，纸人在她袖口若隐若现。

    “尝尝这个。”秦魅将冒着热气的亲子丼饭推到母女面前，“用冰箱里剩下的鸡肉做的。”

    “团长，”孙靖有点惊讶，“这好像是日本料理？”

    “以前网上看过做法，学着做的。”秦魅说道：“好了，都坐下来吃饭吧。”

    她这个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是入室劫持的匪徒。

    由纪子没有动筷：“要不，就开门见山把，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想了解和气球有关的信息。”秦魅给由纪子盛了碗味噌汤，“关于昭和41年的红夜事件。”

    她还记得之前在山本家翻出来的旧报纸。

    裕子突然抬头：“你们是不是外国的间谍？我感觉你们不像日本人，吃饭前都不说‘我开动了’。”

    “裕子！”由纪子警告地按住女儿的手。

    秦魅笑了：“聪明的女孩。”

    她用汤匙搅动着汤汁，说：“我们不是间谍，但的确是为调查气球而来。你和你妈妈今天应该看到了吧？那些吊死人的气球。”

    “那不是……一种集体幻觉吗？”

    “集体幻觉……你真信啊？”

    秦魅记得，模因污染爆发后，世界各国也都是隐瞒现实，说模因污染后的认知污染是一种幻觉。

    由纪子的指节发白。

    裕子感觉到母亲的手在微微发抖——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强势的母亲露出恐惧。

    “.1966年11月，”由纪子终于开口，“第一次红夜出现后，气球持续出现了三周，全町死了几百人。”

    秦魅的汤匙停在半空。

    漫画原著里面，气球的出现是循序渐进的。

    江户事变发生前，轮回者会频繁地看日本的恐怖电影，漫画。

    秦魅因此也看过伊藤润二画的这个短篇恐怖漫画《人头气球》。

    故事一开始，是一个叫做藤野辉美的偶像死亡，被人以为是上吊自杀。但是事实上，是因为人头气球的绳子和电线缠绕到一起后断开。而在那之后，不断有人在天空中目击到巨大的人头气球。

    而当时，也发生了许多类似的上吊自杀事件。现在想来，肯定是日本政府和现在的黑鸦町政府一样，给强行隐瞒为自杀事件。

    故事的女主角和子是藤野辉美的朋友，她后来亲眼目睹辉美生前的男友白石被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巨大气球给吊死。

    而到了第二天，忽然间人头气球就迅速席卷全日本，形成了恐怖的灾难。而几周后，却又一度全部消失，过了一段时间后再又重新出现。可见气球的出现和消失，存在一定的周期规律。

    参考原著的剧情来说，目前这个气球模因还处在慢慢发酵的阶段。而随着时间推移，数量更多的人头气球还会继续出现。

    “当时驻日美军第一时间封锁了黑鸦町，然后严禁居民讨论此事，以及将事件外传，”由纪子继续道，“他们带走了所有尸体和破裂的气球残骸。”

    裕子突然插话：“拿去研究武器？”

    “很可能。”由纪子苦笑，“那时候美军刚大规模介入越南战争，而且当时也是美国和苏联的冷战时期”

    她看了眼裕子，咽下了后面的话。

    秦魅的指尖轻叩桌面：“气球最后怎么消失的？”

    “自己消失的，”由纪子的回答让秦魅并不意外，“就像潮水退去一样，某天清晨人们醒来，发现气球都不见了。”

    裕子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颊——皮肤已经恢复正常的触感。

    蓝色药片似乎也可以暂时抑制住变异。

    “有趣的是，”由纪子压低声音，“1966年11月，美国新墨西哥州、德克萨斯和加州也报告了类似现象。而那时.在那边可以观测到狮子座流星雨的高峰。”

    秦魅思绪飞速运转。

    原著中完全没有流星雨的设定，伊藤润二的作品里气球灾难更像是凭空出现的超自然现象。但这个副本出现了天文方面的关联……这是模因污染对恐怖副本的魔改吧？

    “流星雨和气球有什么联系？”

    由纪子摇头：“没人知道。只知道，年观测到流星雨最强烈的地区，恰好就是气球事件最严重的区域。”

    白川凛的纸人突然全部转向窗外。孙靖立刻摸向手枪，但秦魅抬手制止——她通过灵媒之眼，看到窗帘外飘过几个气球的影子，但都保持着安全距离。

    “周期爆发.”秦魅喃喃自语。

    虽然说原著里气球数量确实呈现波动状态，但从未解释原因。如果这个副本将其设定为某种天文现象诱发的周期性模因污染.

    她的思绪被裕子突然的提问打断：“你们.不是普通人吧？”

    餐桌瞬间安静。秦魅的笑容僵在脸上。

    裕子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们知道得太多，而且“她指了指白川凛袖中露出的纸人，“那根本不是科技能做到的。这是……特异功能？”

    秦魅缓缓放下筷子，说：“这一点就恕我无可奉告了。”

    然后，她突然转向由纪子，说：“你见过气球怎么杀人的。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克制？除了那种蓝色药片？”

    药片只能让SAN值回升，但也只是暂时的，气球始终都位于污染层内。

    “没有。”由纪子回答：“没有任何办法。蓝色药片，银色保温毯，都是美军带来的。他们应该一直都在研究气球……如果你们想知道答案，应该要去找美国人询问。”

    “如果我说.我们有办法终结这一切呢？”

    秦魅面不改色地撒谎。

    由纪子的眼神动摇了一瞬。

    “你们能怎么终结一切？”

    “这个嘛，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需要搜集更多的信息。所以，我问你，你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都告诉我了吗？这一次，你觉得是否还是会只出现几百个人？如果是这样，从规则的内容来看，这气球似乎会席卷整个黑鸦町。”

    这句话像刀般刺入由纪子的心脏。

    她想起巡逻时看到的景象：天空密密麻麻的吊死者，融化的人皮，自卫队弩箭射爆的，镜子里渗出的琥珀色液体……

    是的，尤其是最后一点。

    昭和四十一年的时候，没有发生过镜子里渗出液体这种诡异的怪事。

    “我的确隐瞒了一件事情。”她回答道：“我是町内会的人，所以日常会去巡逻。我们戴上规则里提及的银色袖章后，可以看到所有的气球。”

    所有的气球？

    “戴上袖章后，气球还会袭击你们吗？”

    “理论上不能完全免疫。但是服用蓝色药片，且不和自己的气球对视超过三秒，那就没事。”

    “这样啊……”听到这里，不禁让秦魅思考了起来。

    “你想要怎么样？”由纪子声音嘶哑。

    “你明天巡逻时带上这个。”秦魅从怀中取出一个微型摄像头，“另外，我需要你帮我寻找几个特定气球。”

    “特定气球？”

    “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也是导致这气球灾难背后的元凶组织的人员。”

    秦魅毫不犹豫，直接就把脏水泼到涅槃团队身上。

    随后，她就从轮回者手表里，直接取出了涅槃团队几人的照片来。

    “组织？”由纪子露出狐疑的神色：“你的意思是，气球是他们散播的？可是看照片上他们都是年轻人，气球第一次出现是昭和四十一年的时候。”

    “我说了，这是一个组织，他们是组织后来吸纳的成员。我只能告诉你，这气球的出现背后涉及美苏冷战的博弈。”

    孙靖也是真佩服秦魅，忽悠话术是张口就来啊。

    由纪子接过设备和照片，这个母亲的眼神变得陌生而坚决：“如果我照做，你们保证不伤害裕子对吧？”

    “妈……妈妈！”裕子感觉到很痛苦，可是她无能为力。

    秦魅露出今晚第一个真诚的微笑：“我会的。我也有一个女儿，也是一个母亲。”

    宵禁的夜晚格外漫长。

    裕子被安排睡在客厅，由纪子则被迫与秦魅同住主卧——名义上是“进一步商讨”，实则是人质隔离。

    秦魅靠在床头，此时，她想起了死去的陈遥。

    这孩子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天才轮回者，如果不死在这里，将来有很大的希望晋级LV3乃至LV4轮回者的。而且，也是团队里一直最支持自己的人。

    她还记得，她临死前最后对自己说过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没能好好地保护她。

    “你女儿多大了？”由纪子突然问。

    “十八岁。”秦魅回答，“和你女儿差不多大。”

    由纪子沉默片刻：“我丈夫在裕子十岁的时候，就检查出了食管癌晚期，没几个月就去世了。那之后，我就一直独自照顾裕子长大。”

    她这经历和自己一样啊……秦魅心想。

    “我丈夫生前在町政府工作，负责保管当年的档案。”由纪子的声音像在梦游，“他去世前，给我留下了这个。”

    由纪子从内衣口袋掏出一把微型钥匙，说：“这是灾害防治办公室保险柜的。里面装着昭和四十一年的调查报告和几份气球样本。他偷偷复制了一份……保险柜钥匙的复制难度很高，他说他是找了很高明的锁匠做出来的。他去世后，这东西就由我保管着。”

    秦魅的心跳加速了。

    这是——原始模因载体！

    “我知道您肯定很想要这个，而明天巡逻，我会去一趟办公楼。”由纪子将钥匙塞回隐藏处，“但我有条件。”

    秦魅本想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但念及她和自己高度相似的人生经历，还是心软了。

    “说。”

    “拿到想要的东西后，立刻离开黑鸦町。永远别再回来。”

    秦魅思考了几秒，说：“成交。”

    她倒是想知道有什么办法离开黑鸦町，回归霂墟市呢！

    如果由纪子说谎，作为LV3灵媒的她，绝对会让她生不如死。

    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狮子座流星雨与气球的关联，到底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现在忽然对我说这个？”

    “我不想当着裕子的面说。”

    秦魅明白了。她怕自己杀人灭口，所以私下里告知此事。

    果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在这一点上都没有什么分别。

    远处传来隐约的枪击声。可能是自卫队在清理气球，可能是他们在开枪镇压暴动的居民，当然，也可能是涅槃团队开始行动了。

    而在外面，裕子也完全睡不着。

    她一直注视着白川凛。

    她感觉，这个女孩似乎的确是日本人。但是，她却是一直不开口说话，始终沉默着。

    “你应该不是哑巴吧？”裕子抬起头，小心翼翼看向白川凛。

    “她平时甚至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一旁的孙靖则说道。

    白川凛是影刃之前在恐怖副本发生减员后，新招募入团不久的，和他们一起也就经历了两三个副本。

    她是江户事变后，偷渡来中国的日本难民之一。当时整个关东地区陷入一片混乱，大量人口拼命向关西地区或者东北地区迁移。

    那时候，很多人不顾一切想逃到一海之隔的中国，毕竟中国是全球模因污染治理最好的国家，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之一。

    到很多人到了中国被查出模因污染后，也就成为了轮回者，也没办法遣返回去了。这样的现象其实是非常普遍的，毕竟如今的中国是全球难民偷渡的首选国家。

    孙靖接着又说：“她好像在父母亲人全部去世后，就变成这样了。”

    白川凛此时依旧没什么反应，而是在折叠手上的纸人。

    孙靖记得，她本人把纸人称之为“式神”。好像在日本漫画里，是阴阳师驾驭的使魔。

    裕子接着又看向孙靖，问：“所以气球不是幻觉，而是真的……那气球是什么东西？鬼怪吗？”

    “不是鬼。”

    孙靖也没办法和她解释什么叫模因。

    事实上，模因是什么，全球绝大多数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受到固定规则驱动的诅咒现象。

    在规则范围内，模因是完全无解的。正因为这种无解性，世界各国都对其束手无策。

    而秦魅等人已经收听了广播，得知曼哈顿模因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那么，以后其他恐怖副本会不会也出现同样的模因现象？

    一旦曼哈顿模因在各大恐怖副本扩散，谁都清楚，什么样的恐怖，在等待他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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