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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陈庆


官道上,狼藉一片。

    焦黑的土地、散落的零星兵器与破损的内甲碎片,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此地爆发的激烈战斗。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一道沉稳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片狼藉之地的中央。

    来人穿着与俞河相似的土元门长老服饰,但袖口的山峦纹路更加繁复深邃,气息也更加晦涩内敛,正是土元九老之一的另一位,石坚。

    他缓缓扫过现场每一个细节,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

    一名中年弟子快步上前,沉声道:“师父,查验过了,有鲁达师兄的裂地掌劲残留,还有赵师弟的断岳刀碎片……看痕迹,他们四人……怕是都已遭了毒手。”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

    石坚的目光最终落在几处颜色略深、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焦黑土地上,眼神微微一动。

    化尸粉?好利落的手段。

    弟子咬牙问道:“师父,凶手是何人?”

    “没有任何气息泄露!不确定!”

    石坚摇了摇头,反而问道:“俞河人呢?”

    他的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威严。

    弟子连忙回道:“俞师叔之前在此与五台派沈修永对了几招,击退对方后,似乎……继续追击那五台派陈庆去了。”

    “放肆!”

    石坚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微微一变,眉头紧锁。

    他深知俞河为何如此执着。

    地元髓珠关系重大,俞河一脉对其寄予厚望,甚至不惜在云林府暗中行事,招惹了魔门,导致门派折损弟子。

    虽然其中疑点重重,俞河可能也是被人算计背了黑锅,但此事牵连甚广,利弊错综复杂。

    继续追击?

    这意味着要将五台派往死里得罪!

    为了地元髓珠,俞河已然有些不顾后果了。

    五台派并非软柿子,其掌门“沧浪钓叟”何于舟更非易与之辈。

    若真因此引发两派大规模冲突,谁能担待得起?

    更何况,天宝上宗明令禁止辖下宗派无端私斗!

    石坚瞬间权衡利弊,沉声道:“此事已非俞河一人之事,亦非简单追杀,立刻传讯回山门,将此地情况,尤其是俞河擅自追击五台派首席之事,详尽上报掌门与诸位长老知晓!”

    “是!”

    弟子心中一凛,明白师父这是要将事态升级,不再由俞河独自决断。

    石坚看着远方,目光幽深。

    他不想轻易招惹五台派,至少不能在毫无确凿证据且理亏的情况下,将整个土元门拖入泥潭。

    尤其是如今云林府四派联盟,虽然谁也不知道这联盟到底是否牢固。

    至于弟子身死的凶手,另案再查,绝不姑息。

    与此同时,临安城西,金沙堡。

    堡内庭院深深,景致颇佳。

    一池碧水占据中央,池中假山玲珑,几尾色泽艳丽的硕大锦鲤在其中悠闲游弋。

    池边栽种着几株名贵花木,正值花期,幽香阵阵。

    金沙堡堡主苗峰,一位面容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中年男子,正揽着他最宠爱的小妾站在池边白玉栏杆旁。

    那小妾曾是临安府一小世家家主之女,生得杏眼桃腮,体态风流,此刻正拿着一把鱼食,娇笑着抛入水中。

    鱼饵落下,池水顿时沸腾,无数肥硕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涌来争食,翻腾起阵阵水花,引得婉娘咯咯直笑,声音如银铃般清脆。

    苗峰在一旁看着,脸上也露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金沙堡外事执事,一位气息不弱的高手,脸色发白地快步走来,甚至顾不上礼节,急声道:“堡主!大事不好了!”

    苗峰眉头立刻紧皱,轻轻拍了拍婉娘的手背。

    婉娘是个识趣的人,立刻收起笑容,带着侍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苗峰这才沉声问道。

    拍卖会刚结束,他金沙堡也算有所收获,能有什么不好的大事?

    那高手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惶,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颤音:“志恒少爷他…他死了!”

    “什么!?”

    苗峰脸色大变,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一把抓住那高手的衣襟,“你说清楚!志恒怎么了?!他不是去参加拍卖会了吗?难道会后有人杀人夺宝?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苗峰的儿子!?”

    苗志恒不仅是他的儿子,更是他未来的金沙堡继承人!

    那高手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随后将拼凑起来的零碎情报快速说了一遍。

    苗峰松开手,踉跄半步,胸膛剧烈起伏。

    死了?

    他的独苗,他倾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就这么死了?

    “你的意思是连尸体都没有,无人亲眼看到?没有铁证?”

    苗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高手艰难地点了点头:“现场被打扫过,用了化尸粉…干净利落,我们的人赶到时,只有土元门石坚长老在场勘查,他也未直言凶手是谁,但我推测杀死少爷的有可能是陈庆。”

    “少爷此前和我说过,他和陈庆有过节,此人还抢走了他的玄铁盒!”

    “但是.陈庆不可能以一敌五,这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说到这,他低下了头,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这推测有些荒唐。

    苗峰一拳砸在身旁的白玉栏杆上,坚硬的玉石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证据不足!

    谁能证明苗志恒是死在陈庆手里的?

    仅凭推测和动向,就去质问五台派首席,质问其背后的五台派?

    他金沙堡虽在临安府有些势力,但比起雄踞一府的五台派,根本不够看!

    强行问罪,只会自取其辱。

    苗峰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丧子之痛和滔天怒火。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机。

    “查!最近志恒得罪那些人都给我查个清清楚楚。”

    “还有那陈庆,就算有一点怀疑也不能放过,况且此人还抢过志恒的玄铁盒。”

    苗峰寒声道:“暗中发布临安江湖追杀令,悬赏重金,只要有人能提供陈庆在临安府境内的确切踪迹线索,赏银五千两!若能取其性命赏银二十万两。”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同时,以匿名方式,联系‘一刀庵’,开出暗花,价钱翻倍!要陈庆的人头!”

    明的,他不能、也不敢直接得罪死五台派。

    那高手闻言一惊:“堡主,那陈庆实力不凡…想要杀他,怕是有些困难,而且请一刀庵的杀手,价格极其高昂。”

    “我知道!”

    苗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就按我说的做!快去!”

    开出暗花,悬赏追杀,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他相信,此刻想要陈庆命的,绝不止他金沙堡一家!

    那土元门的俞河,恐怕更想知道陈庆的下落!

    如果陈庆是凶手,杀了正好,如果不是就当给死去的儿子报仇!

    “是!”

    高手不敢再多言,躬身领命,匆匆离去。

    三日后,陈庆抵达临安府边境的重镇——通平城。

    此城地处要冲,四通八达,水路陆路皆极为便利,连接云林、丰乐两府。

    一条千川泽的支流“云金河”穿城而过,带来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带来了错综复杂的消息。

    只要穿过此城,便算彻底离开了临安府地界。

    城内人流如织,比石渠城更加喧嚣。

    “俞河这么大动静找陈庆,莫非那地元髓珠在他手中?”

    “这这不太可能吧!”

    “反正我听说土元门得到的珠子是假的!”

    “据说陈庆不仅身怀木阳玉,他身上暗花还开了二十万两!”

    “依我看,他怕是早就易容换面,溜出临安府了。”

    “如此多的暗花啊……谁不心动?只要暴露行踪,必死无疑。”

    陈庆选了一家临河的酒楼,上了二楼,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三个小菜,一壶清茶。

    “这些消息.难道是有人暗中造谣?推波助澜?还有人在自己身上开了暗花?”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楼下波光粼粼的云金河,实则将酒楼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在他斜对面不远处,一桌六人格外引人注目。

    这六人气息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眼中精光内蕴,皆是抱丹劲后期的高手。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们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显然是常年刀头舐血、心狠手辣之辈。

    周围食客都下意识与他们保持着距离,频频侧目,眼神敬畏。

    其中三人是恶名昭彰的“湖山三怪”,另外三人,看其坐姿气息,腰间兵刃的制式,分明是一刀庵的金牌杀手,诨号“鬼手”、“无影针”、“断肠刀”。

    六人围坐一桌,气氛沉闷。

    其中面色焦黄的鬼手皱眉,声音沙哑:“这陈庆到底藏哪个耗子洞里了?整整四天,屁的消息都没有!”

    自从临安城外那场杀戮后,陈庆就像人间蒸发,再无半点踪迹。

    有人猜他躲进了某个绝地,也有人传言他已被神秘高手暗中做掉,让许多闻腥而来的人懊恼不已,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使。

    无影针是个干瘦汉子,闻言摇头:“另一条通往云林府的官道我也派人盯死了,没见踪影。”

    断肠刀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瓮声道:“那小子实力绝非寻常,我听说覆海剑陈林都不是他的对手。”

    无影针冷笑道:“放心!我们六人联手,拿下他问题不大。”

    湖山三怪中的老大,一个膀大腰圆的秃头汉子嗤笑一声:“这小子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莫非已经遭了天谴?我听说俞河那老家伙像疯狗一样还在四处找呢。”

    湖山三怪老二接口:“俞河?他要是找到了,还能有我们什么事?我看他也没头绪。”

    湖山三怪老三摸着下巴:“你们说,陈庆会不会已经溜回云林府了?他若真有高明的隐匿功夫,运气又好,从哪个山旮旯里钻过去,也不是没可能。”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

    鬼手最终冷哼一声:“一个小辈而已,还能真翻了天不成?再找找!百万赏格,加上他身上的宝贝,够我们逍遥一辈子了!说不定下一秒就有消息了。”

    几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随即留下酒钱,匆匆下楼离去,显然是要继续布控搜寻。

    陈庆目送他们消失在楼梯口,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看来自己的《金蝉蜕形诀》确实神妙,连一刀庵这些擅长追踪刺杀的人都未能识破。

    只要过了今夜,顺利穿过通平城,便是海阔天空。

    “阁下,好雅兴!”

    就在这时,一道轻笑声突兀地在对面响起。

    陈庆心中猛地一凛,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宽大黑袍、头戴垂纱斗笠的身影,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他对面的位子上,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方才,此人明明还在另一侧的角落独自饮酒!

    “你是谁?”

    陈庆眉头微皱,体内真气却已悄然运转,如同绷紧的弓弦。

    那斗笠男子自顾自地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仿佛是老友相逢。

    垂纱晃动,看不清面容,只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被一刀庵杀手环伺,还有闲情逸致在此临河品茗,我是该赞阁下胆色过人呢?还是该佩服阁下……有恃无恐呢?”

    说着,他竟真的端起茶杯,赞道:“嗯,虽是凡品,倒也清冽,好茶。”

    “装神弄鬼!”

    陈庆眉头紧锁,不再废话,左手藏在桌下微屈,一股吸力陡然生出,隔空摄向那斗笠男子面前的茶杯!

    这一手隔空摄物,劲力拿捏极准,显露出抱丹境高手对真气精妙的掌控。

    嗖!

    茶杯应声而起,飞向陈庆。

    然而,那斗笠男子只是轻笑一声,屈指随意一弹。

    叮!

    一声轻响,一股阴柔诡异的劲力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在茶杯上。

    那茶杯去势顿止,仿佛被无形的手握住,旋即“啪”地一声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这边的动静顿时引得酒楼内众人纷纷侧目。

    斗笠男子却恍若未觉,对着四周拱了拱手,声音带着几分歉意:“不好意思,惊扰各位了,我这位兄弟是个粗人,大手大脚惯了,失手打碎了茶盏,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切!”

    “还以为打起来了呢!”

    食客们见没什么热闹可看,嘟囔了几句,又各自回头继续吃喝。

    陈庆却是心头巨震,瞳孔微缩。

    罡劲高手!

    而且方才那一道指风,阴柔诡谲,劲力凝而不散,后劲绵长,绝非正道路数,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魔门气息!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来,喝茶。”斗笠男子轻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陈庆声音冰冷,全身肌肉已然绷紧。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斗笠男子摇了摇头,声音透过垂纱传来,“告诉你也无妨,老夫江川桥。”

    江川桥!

    陈庆心中一震。

    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并非云林府魔门分坛,而是隶属临安府魔门分坛的一位成名高手,以隐匿、追踪和身法诡速著称,是魔门中有名的难缠角色。

    “你小子这手隐匿换形的功夫,确实堪称一绝。”

    江川桥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若非老夫于此道钻研数十年,灵觉又异于常人,还真未必能把你从这人海里捞出来。”

    “你也是为了那赏金而来?”陈庆沉声问道,暗中已在观察所有可能的退路。

    “赏金?哈哈哈……”

    江川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把老夫想得太俗了。金银于我,不过粪土。”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笑道:“老夫,是为你而来。”

    “为我?”

    “不错。”

    江川桥语气笃定,“是人才就不该被埋没,你杀伐果断,心思缜密,是块好材料,五台派那潭浅水,养不出你真龙。加入我圣教如何?只要你点头,老夫不仅可保你平安离开临安府,还可将你引荐给坛主,日后前程,岂是区区一个五台派首席可比?”

    陈庆闻言,几乎要气笑出声。

    他是五台派青木院首席,根正苗红的正道弟子,前途无量,让他去投效人人得而诛之的魔门?

    见陈庆沉默,江川桥威胁道:“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乖乖跟老夫走,荣华富贵,武道前程,唾手可得。”

    “那第二条呢?”陈庆冷声问。

    “第二条?”

    江川桥轻笑一声,斗笠微扬,似乎瞥了一眼窗外街道,“老夫只需运足真气,高喊一声‘陈庆在此’……你猜,刚刚下楼的那六个一刀庵的杀手,会不会立刻掉头回来?你猜,这满城闻风而动的捉刀人、独行客,会不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悠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就算你侥幸能从那群乌合之众手里脱身……呵呵,有老夫坐在这里,你觉得,你能走得掉吗?”

    “把你擒下,交给云林分坛,想必他们也会承老夫一份人情,感激不尽吧?”

    仿佛陈庆已是瓮中之鳖,砧板鱼肉。

    他悠然自得地再次拿起茶壶,想给自己续上一杯。

    一个抱丹境的小辈,在他这成名多年的罡劲魔头面前,还能翻了天不成?

    陈庆瞳孔急缩,心念电转间,已知绝无善了可能。

    就在江川桥手指触碰到茶壶的瞬间——

    他猛地一咬舌尖,随即运掌如风,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掌拍在自己左胸!

    “嗯!?不对劲!”江川桥倒茶的动作猛然僵住,斗笠下的脸色骤变。

    就在他这错愕的万分之一刹那——

    “陈庆!那里走?”

    陈庆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厉决绝的嘶吼,声音瞬间传遍整座酒楼,甚至盖过了街面的嘈杂!

    与此同时,他身形借着自拍那一掌的力道,猛地向后一撞!

    “咔嚓——!”

    木窗应声而碎!

    陈庆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口中喷洒着鲜血,从二楼窗口直直地栽落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令人窒息。

    江川桥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反应过来时,只抓到一把破碎的木屑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

    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中计了!”

    ……

    楼下街面。

    湖山三怪和一刀庵三名杀手刚走出不远,正在商议下一步搜寻方向。

    突然——

    “砰!”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夹杂着木屑碎裂声从身后传来。

    六人修为高深,反应极快,瞬间警惕回头。

    只见一人满脸血污,衣衫破碎,正艰难地从地上挣扎。

    “陈陈庆就在上面。”

    陈庆脸色苍白,断断续续的道。

    六人内心狂震,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点燃!

    “陈庆!?”

    “不要让他再跑了!”

    “杀!!!”

    六道身影爆发出全部修为,脚掌狠狠一跺地面,青石板炸裂间,身影如旱地拔葱,杀气腾腾地直扑酒楼二楼那个破碎的窗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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