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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薪火印记


窑洞内,时间仿佛被黄土高原凛冽的寒风冻凝了。油灯的火苗在冰冷的空气中不安地跳跃,将土墙上的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无声的鬼魅在低语。陈延舟依旧深陷在昏迷的泥沼深处,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的叹息,带着沉闷的杂音和细微的血腥气。断臂处厚厚的绷带下,暗红的血渍如同不祥的印记,在昏黄的光线下无声地向外洇染。

秦振山站在土炕前,如同一座沉默的、饱经风霜的岩石雕像。他布满老茧、沾满机油和黄土的大手,此刻却异常平稳地捧着一方简陋的木盒。盒盖被轻轻掀开,露出里面一块同样粗糙、却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暗红色木板。木板上,用最朴拙却也最庄重的刀工,深深镌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兵工脊梁。**

这四个字,沉甸甸的,仿佛凝聚了这片黄土地所有的血火与坚韧,凝聚了昨夜锻炉的咆哮与新炮的怒吼,更凝聚了一个人用断臂残躯、用嵌入血肉的碎片劈开生路的决绝。它们安静地躺在木盒里,却散发着一种无声的、足以让空气凝滞的千钧之重。

窑洞里挤满了人。虎子跪在炕沿前,双手紧紧攥着陈延舟那只没有温度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传递过去。他身后,是十几个同样年轻的学徒,小石头站在最前面,他们脸上稚气未脱,眼中却已淬炼出狼崽般的坚毅和一种近乎朝圣的肃穆。他们屏住呼吸,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那块刻着字的木板上,锁在秦振山那布满沟壑、此刻却如同钢铁般坚毅的脸上。

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混合着血腥、药味和黄土尘埃的气息。

秦振山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沉重的锻锤,缓缓扫过炕上昏迷的陈延舟惨白的脸,扫过他胸口那被薄被遮掩、却依旧能感受到轮廓的冰冷碎片印记,最终落在眼前这群年轻的、如同初生禾苗般的面孔上。

“娃子们,”秦振山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如同被风沙打磨了千百年的岩石,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窑洞里,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力量,“都…看清楚了?”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跪在炕前的虎子身上。

“虎子。”

“秦头儿!”虎子浑身一震,猛地挺直脊背,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上来。”秦振山的声音不容置疑。

虎子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松开陈延舟的手,站起身。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冰冷的土坯地,而是烧红的烙铁。他走到秦振山面前,站定。昏黄的灯光下,他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秦振山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将那只盛放着“兵工脊梁”木牌的盒子,递到了虎子面前。

虎子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四个仿佛有千钧之重的字,看着木板光滑表面反射的幽暗光泽,巨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伸出双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抡锤、搬料而布满厚茧和细小的伤口,此刻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他极其小心地、如同捧起世界上最脆弱也最珍贵的宝物,接过了那只木盒。冰冷的木质触感透过掌心,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又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

秦振山布满老茧的手并未收回,而是猛地按在了虎子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虎子身体一晃!那手掌粗糙、厚重,带着黄土的粗粝和炉火的余温,仿佛要将所有的重量和嘱托都烙印进虎子的骨头里!

“陈延舟!是咱们的‘兵工脊梁’!”秦振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窑洞,震得土墙簌簌落下细尘,“这牌子!是他的魂!也是咱们兵工厂的根!虎子!你!是陈延舟的大徒弟!更是咱们兵工厂‘技术脊梁’的第一块基石!这牌子…这魂…这根…从今往后!你给我扛稳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虎子的心上,也砸在每一个年轻学徒的灵魂深处!扛稳了!这三个字,重逾千斤!

“俺…俺…”虎子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他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木盒,看着炕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师傅,又看看秦振山那如同烙铁般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最终,所有的哽咽和颤抖都化为一声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带着哭腔却斩钉截铁的嘶吼:

“俺扛!秦头儿!俺虎子…用命扛!只要俺还有一口气在!这牌子!这魂!这根!就塌不了!”

“好!”秦振山低吼一声,按在虎子肩上的手猛地一推,将他推向炕沿的方向,推向陈延舟,“去!给你师傅…盖上这‘脊梁印’!”

虎子捧着木盒,如同捧着燃烧的炭火,一步一步挪到炕边。他颤抖着伸出手,极其缓慢、无比庄重地,将那块刻着“兵工脊梁”的暗红木牌,轻轻放在了陈延舟胸口薄被之上,那枚深深嵌入血肉的冰冷碎片印记的正上方!

木牌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似乎传递到了昏迷中陈延舟的皮肤上。

就在木牌落下的瞬间!

陈延舟紧蹙的眉头,在昏迷中极其剧烈地、痛苦地扭动了一下!仿佛那冰冷的木牌触动了灵魂深处最沉重的枷锁!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梦魇深处的痛苦**,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破碎的胸腔猛地起伏了一下,带出更多的血沫!

虎子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木牌掉落!

秦振山一步上前,布满老茧的大手稳稳地按在了虎子捧着木盒的手上,也按在了那块冰冷的木牌之上!他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陈延舟痛苦的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别怕!是魂在归位!是印在烙心!”

他的目光扫向炕前那些屏息凝神、眼中交织着震撼与恐惧的年轻学徒们。

“都过来!排好!”秦振山的命令如同铁铸。

学徒们浑身一震,下意识地迅速在虎子身后排成一列。小石头站在最前,胸膛剧烈起伏。

秦振山不再看陈延舟,他松开按着虎子的手,缓缓探入自己怀里。当他再次伸出手时,掌心赫然躺着那枚沾满暗褐色陈年血痂和新鲜血迹、边缘锋利如刃的弹壳碎片!

昏黄的灯光下,碎片折射着冰冷而内敛的幽光,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凝视。窑洞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学徒们看着那枚碎片,看着它上面干涸发黑的血迹,仿佛看到了陈延舟在废墟中用其剖开炮钢的决绝,看到了他在炮位上以断臂残躯抵住死神的疯狂!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攫住了他们!

秦振山布满厚茧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捏住碎片冰冷的边缘。他看向排在最前面的小石头,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

“把手伸出来。”

小石头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洪流裹挟、无法抗拒的使命感。他咬着牙,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伸出了自己那只布满油污和细小划痕、还带着少年稚嫩感的右手。

秦振山没有任何犹豫。他捏着那枚冰冷锋利的碎片,如同最冷酷的刻刀,在小石头伸出的右手掌心——靠近虎口、最厚实也最常握锤的地方——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用力一划!

“嗤——”

极其细微的皮肉割裂声响起。

一道殷红的血线瞬间在小石头掌心绽开!鲜血如同细小的红蛇,迅速蜿蜒而下!

“呃!”小石头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他死死咬着下唇,没有缩回手,眼中泪水混合着巨大的痛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秦振山无视小石头的痛苦,他沾着碎片的指尖,迅速在那涌出的、温热的鲜血中一点!然后,如同盖下最庄重的印章,猛地将沾血的指尖,狠狠按在了陈延舟胸口薄被上、那块“兵工脊梁”木牌的正中央!

一个刺目的、带着温热湿气的、不规则的鲜红指印,瞬间烙印在暗红色的木牌之上!如同一个刚刚被烙铁烫下的、血色的印记!

“记住这疼!”秦振山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学徒的耳边,也仿佛穿透了昏迷的迷雾,狠狠刺入陈延舟的灵魂深处,“记住这血!记住这块碎片!记住你师傅胸口这块‘脊梁印’!这疼!这血!这印!就是你们拜入‘兵工脊梁’门下的‘薪火印’!从今天起!你们的手艺!你们的命!就烙在这块牌子上了!陈延舟的魂!兵工厂的根!你们…用血接着传!”

窑洞里一片死寂!只有小石头压抑的抽气声和陈延舟艰难痛苦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将秦振山那张如同铁铸的脸、那块烙印着血色指印的木牌、还有陈延舟胸口那冰冷的碎片轮廓,在粗糙的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沉默的剪影。

虎子捧着木盒的手不再颤抖,他看着木牌上那个刺目的血印,又看看自己师傅胸口那处凸起,一股滚烫的热流混合着巨大的疼痛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瞬间贯通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和汗水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如同淬火钢刀般的坚定!

下一个学徒,颤抖着,伸出了手。冰冷的碎片再次划过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涌出的热血。沾血的指尖,带着少年滚烫的体温和灵魂的烙印,重重地、一个接一个地,按在了那块承载着毁灭与重生、痛苦与守护的“兵工脊梁”木牌之上!

血色的指印,如同点点燃烧的、带着痛楚的星火,在暗红的木牌上汇聚。它们覆盖了冰冷的字迹,更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个年轻学徒的灵魂深处,也仿佛穿透了薄被和皮肉,灼烧着昏迷中陈延舟胸口那枚冰冷的碎片。那碎片在血肉深处,似乎也在这滚烫的“薪火印”下,轻微地搏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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