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糖蒸酥酪
送走了关乎北疆黑石堡命运的信笺,姜长歌紧绷的心弦并未松懈。
玉佩的异动,阿蛮那双濒死孤狼般的眼睛,如同烙印深深灼在脑海。这绝非偶然的金手指,更像是一份沉重的因果。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一双双游离于侯府高墙之外、能替她窥探这京城暗流的眼睛。
机会,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悄然滋生。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
姜长歌以“病体初愈,需透透气”为由,带着碧桃,乘了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悄然从侯府角门出府。没有去贵女云集的绸缎庄或脂粉铺,她让轿夫径直往城西最鱼龙混杂的瓦市而去。
瓦市喧嚣扑面而来。叫卖声、喝彩声、劣质脂粉与食物香气混杂的浑浊气息,与侯府祠堂那冰冷压抑的檀香截然不同。姜长歌裹着一件半旧的素锦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碧桃紧张地护在她身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挤挤攘攘的人群。
“姑娘,这里太乱了,咱们还是……”
“无妨。” 姜长歌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平静无波,“找个干净些的茶摊坐坐。”
主仆二人在一处支着油布棚子的简陋茶摊角落坐下,要了两碗最便宜的粗茶。姜长歌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实则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丝流动的信息。
衣衫褴褛的乞儿在人群中穿梭乞讨,眼神麻木。
赌坊门口,输红了眼的汉子被彪形大汉像扔破麻袋一样丢出来,引来一阵哄笑。
几个油头粉面的闲汉围着一个卖唱的小姑娘调笑,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就是京城繁华表皮下的虱子。肮脏,混乱,却也生机勃勃,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糖蒸酥酪——又香又甜的糖蒸酥酪嘞——”
一个清脆稚嫩、带着明显冻伤的沙哑童音穿透嘈杂,由远及近。
姜长歌循声望去。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的破旧棉袄,小脸冻得通红皴裂,像只过冬的小松鼠。他挎着一个几乎有他半个身子大的陈旧木提盒,在寒风中费力地穿行叫卖。提盒盖子掀开一角,露出里面几碗颤巍巍、乳白色的酥酪,散发着甜丝丝的奶香。
正是小阿圆。
他走到茶摊附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碗和旁边食客手里的肉饼,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却很快低下头,继续叫卖:“糖蒸酥酪——两文钱一碗——”
声音里带着强撑的力气。
碧桃看着不忍,低声道:“姑娘,天寒地冻的,这孩子……”
姜长歌的目光却落在了小阿圆那破旧棉袄的袖口处。
那里,用极细的、几乎同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其微小、不易察觉的符号——一只抽象的、翅膀微张的燕子。
姜长歌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母亲娘家,已故的齐国公府暗卫营“燕影卫”的联络标记!
前世,她直到临死前,才从谢无咎口中得知母亲并非病逝,而是被刘氏和姜玉娆暗中下毒害死!而母亲留下的、忠于齐国公府的最后一点力量“燕影卫”,在母亲死后便遭姜承威和刘氏联手清洗,早已销声匿迹。
这小阿圆袖口的标记,虽然粗糙变形,但那燕子的形态,分明是“燕影”暗记的简化!
难道……还有漏网之鱼?还有人,在暗中记挂着齐国公府的血脉?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微弱的希望,瞬间涌上姜长歌的心头。她定了定神,对碧桃道:“去买两碗酥酪来。”
碧桃应声,起身走到小阿圆面前:“小兄弟,酥酪怎么卖?”
“两文钱一碗!姐姐,可甜了,都是新鲜的羊奶做的!” 小阿圆眼睛一亮,努力推销着。
碧桃付了四文钱,小阿圆小心翼翼地揭开提盒盖,拿出两碗,又宝贝似的盖好。碧桃端了回来。
姜长歌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酥酪冰凉,带着羊奶特有的膻味和粗粝砂糖的颗粒感,算不上多美味,但在这寒冷的街头,却有种朴实的暖意。
她慢慢地吃着,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小阿圆。那孩子收了钱,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在不远处一个卖炊饼的摊子旁蹲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啃着一个冷硬的粗面饼子,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茶摊这边。
姜长歌心中了然。她放下调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对碧桃低语几句。
碧桃点点头,起身走到小阿圆身边,蹲下身,声音温和:“小兄弟,天这么冷,吃冷饼子怎么行?我家姑娘心善,请你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吧。”说着,指了指茶摊。
小阿圆警惕地看着碧桃,又看看茶摊上那个裹着斗篷的身影,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热茶的诱惑,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抱着他的大提盒,跟着碧桃走了过来。
姜长歌将自己那碗没动过的热茶推到他面前。
“谢…谢谢贵人。” 小阿圆小声道谢,冻得通红的小手捧起粗陶碗,贪婪地汲取着碗壁传来的温度。
姜长歌看着他皴裂的小手和冻得发紫的耳朵,心中微涩。她伸出带着暖炉余温的手,轻轻碰了碰小阿圆冰冷的手背。
小阿圆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别怕。” 姜长歌的声音透过兜帽传出,刻意放得轻柔,“你袖口那只小燕子,绣得挺别致。”
小阿圆猛地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警惕!他像只受惊的小兽,身体绷紧,几乎要跳起来逃跑!
“是…是我娘随便绣的……” 他声音发颤,紧紧抱住了怀里的提盒。
姜长歌收回手,指尖在粗糙的茶碗边缘轻轻划过,留下一个极浅的、用水痕勾勒的图案——那是一只线条更流畅、姿态更清晰的展翅飞燕,正是完整的“燕影卫”联络暗记!
小阿圆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水痕图案,小嘴微张,呼吸都停滞了。他看看图案,又猛地抬头看向兜帽下模糊的脸,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微微发抖。
“告诉绣燕子的人,” 姜长歌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就说‘故园腊梅,今年开得可好?’”
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一句暗语!“故园”指齐国公府,“腊梅”指代她这位嫡长女。
小阿圆眼中的警惕瞬间化为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找到归属的狂喜!他用力点头,小脸激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死死忍住。
“我…我知道了!” 他声音带着哭腔,又强压下去,飞快地端起那碗没喝完的茶,仰头咕咚灌下,然后抱起他的大提盒,对着姜长歌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跑,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碧桃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姑娘,这孩子……”
“是个好孩子。” 姜长歌收回目光,端起自己那碗早已凉透的粗茶,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汤滑入喉咙,却在她心头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燕影卫……母亲……
她并非孤军奋战!
“走吧,回府。” 她站起身,素锦斗篷在喧嚣的瓦市寒风中拂动。
就在主仆二人准备离开茶摊时,街角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和尖锐的哭喊!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爹!娘——!”
姜长歌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穿着短打、一脸横肉的人牙子,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那少女穿着同样破旧单薄的棉衣,身形高挑,即使在挣扎中,也能看出骨架匀称有力。她小麦色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泥,但那双眼睛——
凶狠!不屈!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狼!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姜长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少女眼中迸射出的、几乎要烧穿一切的愤怒和绝望!
这眼神……竟与她昨日在玉佩幻象中看到的、那个抱着弟弟尸体的小女孩阿蛮的眼神,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
姜长歌心头剧震!黑石堡的信刚送出去,远水难救近火。可眼前这个少女……
人牙子显然不耐烦了,为首的一个疤脸汉子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朝少女脸上扇去:“给老子老实点!哭丧什么!能被贵人买去是你的造化!”
掌风凌厉!
眼看那带着厚茧的巴掌就要落在少女脸上——
“住手!”
一声清冷的呵斥,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街头的嘈杂。
疤脸汉子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所有人,包括那个挣扎的少女,都愕然地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个裹着素锦斗篷、兜帽遮面的纤细身影,在丫鬟的陪同下,分开人群,缓步走来。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通身沉淀下来的、与这嘈杂瓦市格格不入的沉静气度,让周围喧嚣都为之一滞。
姜长歌走到近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面露凶相的人牙子,最后落在那被钳制住的少女身上。
“这丫头,我要了。”
(https://www.shudi8.com/shu/737932/35593064.html)
1秒记住书帝吧:www.shudi8.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shudi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