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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水泥里的手


状况两个字,像一枚冰锥,透过电波刺入林疏月的耳膜。

他甚至来不及追问,电话那头已经切换成唐雨柔冷静得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背景里是尖锐而持续的切割声,像是某种工业噪音,又像是亡魂的哀嚎。

凌晨四点十八分,市局地下物证冷库。

这里的空气比寻常的冬夜更冷,带着一股福尔马林和陈旧铁锈混合的、独属于死亡的甜腥味。

巨大的水泥块静卧在不锈钢解剖台上,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唐雨柔全身包裹在白色的防护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专注得如同即将落在猎物身上的鹰。

她戴着双层乳胶手套,手中握着一把金刚石锯,正沿着预先画好的线,缓慢而稳定地切割着。

火星四溅,白色的粉尘在强光灯下弥漫,被一旁的强力吸风装置瞬间抽走。

钢筋交错如骨,水泥外壳的厚度超乎想象,足有十五厘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藏尸,而是一种执拗到近乎疯狂的封印。

当锯片终于突破最后一层水泥,触碰到某种比钢筋更脆弱、却也更坚韧的东西时,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

那是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唐雨柔停顿了片刻,抬手示意助手调整灯光角度。

光束下,一个不完整的头骨轮廓显现出来。

她没有继续切割,而是拿起一把精巧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颅骨表面的碎屑。

随后,她对着挂在胸前的微型记录仪,用极低的声音陈述,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死者脑干区域存在异常髓鞘增厚——这不是自然老化,是长期深水高压暴露导致的神经适应性改变。”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冷库里回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侧过身,面前的悬浮屏幕上立刻调出了一张潜水医学的神经系统病理对照图。

无数复杂的神经纤维图像中,她用激光笔精准地圈出了一块与死者情况高度吻合的区域。

“根据增厚程度和细胞异变模式分析,”她下了结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他生前,至少以专业潜水员的标准,下潜过三十次以上。每一次,都逼近了人体承压极限。”

一个被封在水泥里的人,一个专业的深水潜水员。

两个毫不相干的身份,像两块巨大的磁铁,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被强行吸附在了一起,中间是深不见底的谜团。

上午十点零三分,市第一医学院,神经电生理学联合实验室。

阳光明媚,却照不进这间被精密仪器和复杂线路填满的房间。

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静静地躺在实验台上。

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肌肉紧实,显然生前经受过严苛的训练。

唐雨柔和医学院最年轻的教授陈默并肩而立,神情肃穆。

“肌肉记忆是人体最后的遗言。”陈默一边校准着设备,一边解释,“强烈的、反复的、程序化的动作,会在神经通路中留下比文字更深刻的烙印。理论上,只要神经束没有完全腐坏,我们就能用微电流‘唤醒’它。”

唐雨柔点了点头,用镊子夹起一枚比发丝还细的微电极,在陈默的指引下,精准地植入了尸体右臂的尺神经束。

十几根电极依次就位,连接着一台低频脉冲模拟器。

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开始跳动。

“启动低频脉冲,0.5赫兹。”唐雨柔下令。

电流无声地注入早已冰冷的躯体。

一秒,两秒,五秒……尸体毫无反应。

陈默的额头渗出了细汗。

就在他准备调整参数的瞬间,尸体的右臂猛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死后常见的肌肉痉挛。

抽动过后,手臂以一种极其缓慢、稳定、甚至带着某种机械般精准的姿态,缓缓抬起。

手肘弯曲,前臂上抬,最终停在胸前——掌心向下,食指、中指、无名指死死并拢,小指微翘,而拇指则倔强地向外旋转。

紧接着,整个手掌以手腕为轴,开始做出一个精确的“逆时针旋转90度”的动作。

动作完成,手臂便僵直在那里,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塑。

监控屏幕忠实地录下了整个动作的轨迹和角度参数。

“重复刺激。”唐雨柔的声音有些沙哑。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的结果都分毫不差,如同电脑程序的精准回放。

“这不是痉挛,”唐雨-柔关掉记录仪,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说道,“这是他生命最后一刻,或者说,是他一生中重复了千百遍的,刻在骨头里的执念。一个程序化的动作回放。”

下午两点四十七分,市局技术科,数字信息修复室。

空气里弥漫着老旧纸张和服务器散热风扇混合的味道。

苏晚顶着两个黑眼圈,双眼死死盯着屏幕。

左边,是唐雨柔传来的动作轨迹分析视频,右边,是她从档案馆的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云江水利系统操作手册》1985年版的扫描件。

这是一项枯燥到令人发疯的工作,一帧一帧地比对,一页一页地翻阅。

手册的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字是老式的铅字打印,配图则是粗糙的手绘。

苏晚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咖啡,直到她的鼠标指针滑到手册的附录部分——“主控阀应急开启流程”。

那一页,一幅几乎被遗忘的手绘图解,与视频中的动作轨迹,完美地重合了。

从手掌的姿态,到旋转的角度,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图解旁侧,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的批注上。

“双钥并启,缺一即焚。”

这六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晚混沌的思绪。

“焚”?

焚毁什么?

是设备,还是……人?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截取了图片,用加密通道发给了正在外勤的林疏月,只附上了一句话:“这不是警告,是密令。”

傍晚六点十二分,云江市水务局主控中心。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庞大的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色。

林疏月面色冷峻,将一份盖着省纪委鲜红印章的特别授权令拍在值班工程师的桌上。

“我要求立刻重启‘启明一号’双密码验证系统。”

年迈的工程师扶了扶眼镜,满脸困惑:“林警官,这套系统……自1987年建成之后,就再也没有启用过。它只是一个……一个历史遗留的备份设施。”

“三十年前没有响过,不代表它不重要。”林疏月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它必须为我们响一次。”

在林疏月和数名警员的注视下,工程师不情愿地打开了层层尘封的保护盖,在一台古老的终端机上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指令。

沉寂了三十多年的系统被唤醒,屏幕上先是闪过无数乱码,最终跳出了一个蓝色的界面,上面只有一行简洁的提示:

“A岗操作员验证通过。请输入第二操作员生物特征以完成双钥授权。”

“第二操作员?”工程师愣住了。

林疏月的电话几乎在同时响起,是唐雨柔。

“尸体指纹模型已经建好,随时可以比对。”

“立刻上传!”

几秒钟后,唐雨柔将死者的指纹三维模型传送到了主控中心。

工程师将其导入系统,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缓缓移动。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叮”的一声脆响,进度条走到了尽头。

屏幕上弹出了匹配成功的提示,以及第二操作员的登记信息。

姓名:吴志明。岗位:B岗。

死者,正是当年登记的B岗操作员。

深夜九点五十五分,唐雨柔独自一人回到了实验室。

她没有再去看那具等待最终结论的尸体,而是将一块从吴志明手部取下的组织样本,放在了高倍电子显微镜下。

屏幕上,肌纤维的排列图像被放大了数万倍。

在那些正常的纹理之间,唐雨柔发现了一些极其微弱、但呈显著周期性排列的压缩痕迹。

她调出吴志明那个“逆时针旋转90度”的动作模型,将肌肉发力频率与这些痕迹进行比对。

完美吻合。

这意味着,吴志明在被水泥封住之前,甚至可能就是在被封住的过程中,依然在不断地、执着地重复着那个开阀动作。

直到他的肌肉纤维,都留下了这永恒的伤痕。

唐雨柔关掉显微镜,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自语,像在对那个三十年前的亡魂说话:“你不是死在水泥里……你是死在沉默里。”

死于一个无法完成的指令,死于一个无人响应的呼叫,死于一种刻进骨髓的责任。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市档案馆阴暗的角落里,年轻的警员小林终于在他负责排查的数千本卷宗中,找到了一本边缘破损的《云江水利枢纽A/B岗值班日志》。

他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到1987年的部分,一页一页地寻找。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1987年7月19日那一天。

那一页的签退栏,与前后每一天都不同。

上面用红笔重重地圈出了一行字,字迹带着一丝惊慌和不解:

“A/B双岗今日均未签退。”

小林合上日志,封存证物袋。

他走到窗边,望向窗外那条在夜色中漆黑如墨的云江。

这一次,他拿出手机,看着里面按照规定应该定时清除的案件资料备份,第一次没有点击删除键。

一个叫吴志明的B岗操作员,已经死了。

那个与他一同值班,一同失踪,本该与他一同开启阀门的A岗操作员,又在哪里?

唐雨柔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小林发来的日志照片。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行“A/B双岗均未签退”的字样上。

双钥并启。

吴志明是钥匙B。那把水泥无法封存、死亡无法磨灭的钥匙。

那么,钥匙A呢?

三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档案里变成一个褪色的名字,在世界上化为一缕无人问津的尘埃。

但唐雨柔知道,逻辑的链条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

她找到了那个沉默的证人,现在,她必须去找到那个沉默的同谋,或者说……另一个沉默的受害者。

她需要找到那半把活着的钥匙。

她的指尖在通讯录上飞快地滑动,调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没有丝毫寒暄,声音冷静而果决。

“帮我查一个人,三十年前云江水务局的A岗操作员,所有的资料,现在就要。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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