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课堂创新
武修文的数学课变成寻宝游戏,连最沉默的孙小胖都举起了手。
课间黄诗娴躲闪的眼神里藏着比染血衬衫更深的秘密,郑松珍一句“孙奶奶家那件带血男衫”让办公室骤然死寂。
武修文以为教学创新大获全胜时,孙小胖袖口滑落的手腕上,赫然蜿蜒着一道紫红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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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呜咽着舔过窗棂,办公室里那盏孤灯在武修文眼底投下两簇跳动的暗火。昨夜所见——孙奶奶家矮墙上那件随狂风鬼魅般飘荡的染血衬衫——像一枚冰冷的铁钉,狠狠楔进他脑海里,拔不出来,碰一下就锥心地疼。黄海涛砸在讲台上渗血的拳头、孙小胖绞得发白的手指、黄诗娴躲闪的目光……无数碎片在血色的阴影下疯狂旋转,几乎要撕裂他绷紧的神经。他猛地灌下一大口凉透的白开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簇惊疑的火焰。不行,不能乱!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死死钉在摊开的六年级数学课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习题,此刻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云层,吝啬地洒进海田小学六(一)班的教室。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胶水,底下四十多张小脸,眼神大多是散的,空洞地漂浮在枯燥的“相遇问题”上方。武修文站在讲台上,粉笔灰沾了一点在洗得发白的袖口,那件染血衬衫的影子又鬼魅般在眼前一闪。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指关节重重敲响了黑板。
“停!都抬起头来!” 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几十道目光茫然地聚焦过来。
武修文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靠窗那个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墙缝里的身影——孙小胖。孩子低垂着头,脖颈弯成一个沉重的弧度,手指神经质地抠着铅笔盒边缘的铁皮,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刮擦声。那低头的姿态,像一根针,再次刺痛了武修文的心。昨夜那件在风中招摇的染血衬衫,又一次阴冷地掠过脑海。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粉笔,喀嚓一声轻响,粉笔断成两截。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这些孩子,也为了压下自己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焦灼之火!
“课本,合上!” 武修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清晰地穿透沉闷的空气。他大步走下讲台,走到教室中央的空地,目光灼灼地扫视着一张张惊愕的小脸,“数学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鸟!今天,我们让它飞出来!全体都有,起立!”
稀稀拉拉的椅子挪动声响起,孩子们面面相觑,迟疑着站起来,搞不清这位平日温和甚至有些腼腆的武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现在,听好规则!” 武修文举起手中一叠早就准备好的彩色小卡片,声音里注入一种探险般的兴奋,“我们玩一个‘数学寻宝大作战’!这间教室,就是我们的藏宝洞!” 他扬了扬卡片,“宝藏,就是这些写着题目的‘密码卡’!它们就藏在——你们的课桌抽屉缝里!讲台粉笔盒底下!甚至窗台那盆太阳花的叶子后面!”
“哇!” 教室里终于炸开第一声真实的惊叹,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孩子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困倦和茫然被新奇一扫而空,小脑袋开始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
“找到‘密码卡’只是第一步!” 武修文继续点燃他们的热情,语速加快,“解开上面的题目,算出答案,拿着你的答案和密码卡,迅速找到和你答案相同的小伙伴!凑齐三人,立刻组成一艘‘解题快艇’,冲到我这里来验证!最先靠岸的三艘‘快艇’,全船勇士——”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变魔术般从讲桌下提出一个盖着蓝印花布的小竹篮,猛地掀开一角,露出里面黄澄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本地小凤梨,“奖励新鲜菠萝蜜一份!”
“菠萝蜜!” “我要吃!” 香甜的气息仿佛有魔力,教室里彻底沸腾了!孩子们像一群被惊动的小麻雀,轰然散开,呼啦一下扑向教室的各个角落。弯腰的,踮脚的,搬开凳子的,甚至有人钻到了讲台底下!刚才还沉闷如墓穴的教室,瞬间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寻宝战场!
“我这里!抽屉缝!我找到一张啦!”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生兴奋地尖叫起来,高高举起一张画着小船的蓝色卡片,脸蛋激动得通红。
“窗台!花盆底下也有!绿色的!” 靠窗的男生不甘示弱。
“这题我会算!相遇时间!甲车速度加上乙车速度……” 找到卡片的孩子立刻抓耳挠腮,或蹲或趴,就地开始演算,铅笔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汇成一片急雨。算出来的孩子则像小鹿一样在桌椅间灵活穿梭,焦急地寻找着“同伙”:“答案是不是15分钟?15分钟的举手!快!我们组队!”
武修文站在喧闹的中心,看着眼前这生机勃勃、甚至有些混乱失控的场面,连日积压在胸口的巨石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然而,当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那个靠窗的角落时,心又倏地一沉。
大部分孩子都已投入到火热的“寻宝”中,孙小胖却依旧缩在他的座位上,像一尊被遗忘的泥塑。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整张脸,只有那只紧紧攥着铅笔的右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泛出不正常的青白色,还在微微发抖。那份沉重的孤寂和恐惧,与周围的喧腾格格不入,像一片突兀的阴影,再次将昨夜那件飘荡的染血衬衫推到武修文眼前。他几乎能闻到那臆想中铁锈般的血腥气。
武修文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穿过兴奋奔跑的孩子,走到孙小胖课桌旁,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温和地问:“小胖?怎么不去找‘宝藏’?题目卡可能就在你附近呢。”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孩子低垂的脸颊和脖颈,试图寻找是否有伤痕的痕迹。
孙小胖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受惊的蜗牛猛地缩了一下,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那只攥笔的手飞快地藏到了桌子底下,只留下细若蚊蚋、带着浓重本地腔的几个字:“……不、不会算……”
武修文的心沉了沉,这孩子躲闪的姿态太过明显。他正想再靠近些,一个清脆响亮、操着不太熟练但足够清晰的普通话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带着点小得意:
“孙小胖!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是班里普通话学得最好的学习代表陈小雨。她像只欢快的小鸟蹦到孙小胖桌边,不由分说地把一张画着可爱小猪的粉色卡片拍在他桌上,“藏在你凳子腿后面呢!快看!这题是分糖果的!你最喜欢吃糖了,肯定能算出来!我帮你!”
陈小雨的热情像一小簇温暖的火苗。孙小胖终于极其缓慢地、迟疑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双红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怯生生地瞟了一眼那张画着胖猪的粉色卡片,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武修文。
“对,分糖果。” 武修文立刻捕捉到这微弱的兴趣点,声音放得更柔,指着卡片上的题目,“你看,‘猪妈妈有18块糖,想平均分给3只小猪宝宝,每只小猪能分到几块?’ 我们一起算,好不好?” 他拿起孙小胖桌上一支没动过的铅笔,轻轻塞进孩子汗湿冰凉的手心。
也许是陈小雨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也许是武修文声音里的鼓励太笃定,也许仅仅是因为那只塞进手里的铅笔带来了一丝奇异的支撑力。孙小胖握着笔,那只一直藏在桌下的左手也慢慢挪了上来,按住草稿纸。他吸了吸鼻子,沾着泪痕的小脸转向题目,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开始艰难地辨认那些方块字。那专注而吃力的样子,像在搬动一块千斤巨石。
“除……除法?” 他带着浓重乡音,试探着吐出两个极轻的字。
“没错!小胖真聪明!就是除法!” 武修文和陈小雨几乎异口同声地肯定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陈小雨更是开心地拍了一下手:“18除以3!快算快算!”
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亮,终于在孙小胖红肿的眼睛深处闪烁了一下。他笨拙地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18 ÷ 3 = ?”,笔尖因为紧张而戳破了纸张。当他最终写下那个“6”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一点。
“对了!就是6块!” 陈小雨欢呼起来,一把拉起孙小胖还沾着泪痕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快快快!我们去找答案也是‘6’的!组队!抢菠萝蜜去!” 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融入了奔跑的人流。
武修文直起身,看着孙小胖被陈小雨半拖半拽着、踉跄却不再抗拒的背影汇入喧闹的“寻宝”大军,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他转身,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教室后门方向那个熟悉的观察点。
黄诗娴果然站在那里。晨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教室里这前所未有的沸腾景象,脸上交织着惊讶和一种奇异的亮光。然而,当她的视线无意间与武修文的目光在空中相碰时,那亮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慌乱。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别开脸,长长的睫毛慌乱地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侧脸一抹来不及褪去的、可疑的红晕。随即,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脚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拐角,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那眼神里的躲闪和惊惶,如此清晰,如此熟悉!与昨夜办公室外她避而不答的神情瞬间重叠!武修文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因课堂活跃而升起的一丝暖意顷刻冻结。昨夜那件在寒风中招摇的染血衬衫,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再次蛮横地撞进他的脑海!黄诗娴知道什么?她到底在隐瞒什么?和黄海涛有关?和孙奶奶家……有关?
下课铃尖锐地撕破了教室的喧腾,孩子们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和菠萝蜜的香甜气息呼啦啦涌出教室。武修文收拾着散落各处的“密码卡”,心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沉甸甸地坠着。他必须找黄诗娴问清楚!那疑惑和不安如同藤蔓,紧紧缠住了他。
他快步走向语文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郑松珍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般的亢奋:
“……哎哟你们是没看见!诗娴,你家修文今天可真是神了!” 郑松珍的声音穿透门板,“把数学课搞成了花果山!那帮皮猴子,平时上课跟瘟鸡似的,今天窜得比猴还快!又是找卡片又是算题组队抢吃的!连那个闷葫芦孙小胖,”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却压不住那股子猎奇的兴奋,“嘿!都被他们班那个小辣椒陈小雨拖下水了!不过我说诗娴啊……” 她的语调变得暧昧起来,带着促狭的笑,“你家那位‘风流才子’搞这么一出,是不是就为了哄那个小胖墩开心啊?我可听说了,昨天散会后,黄海涛那暴脾气,在码头那边……”
武修文推门的手顿在半空,像被冻住。郑松珍后面的话模糊了,只有“黄海涛”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耳膜!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松珍姐!你胡说什么呢!” 黄诗娴又急又羞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慌乱,“什么我家……什么哄不哄的!武老师那是教学创新!还有海涛哥他……” 她的声音猛地噎住,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武修文一把推开了门!
吱呀——
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郑松珍正半倚在黄诗娴的办公桌旁,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八卦时的眉飞色舞,此刻僵在那里,嘴巴微张,活像被突然捏住脖子的鸭子。林小丽坐在自己位置上,手里卷着一本教案,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愕和来不及掩饰的尴尬。而黄诗娴,正慌乱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抓着的一支红笔“啪嗒”一声掉在摊开的作文本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如同滴落的血。她的脸色在看见武修文的刹那,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眼神里的惊惶几乎要溢出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海风单调的呜咽,还有三个人骤然屏住的呼吸声。
武修文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黄诗娴惨白的脸。他无视了郑松珍和林小丽的存在,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诗娴老师,” 他刻意用了这个生疏的称呼,目光紧锁着她躲闪的眼睛,“昨天散会后,黄海涛……是不是又去找孙小胖了?”
黄诗娴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这直白的问题击中了要害。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撞在身后的书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用力到泛白,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只有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在凝固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郑松珍倒吸一口凉气,看看武修文山雨欲来的脸色,又看看黄诗娴摇摇欲坠的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八卦可能捅了马蜂窝,讪讪地闭紧了嘴巴。林小丽担忧地看着黄诗娴,欲言又止。
“回答我!” 武修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压抑和焦灼。昨夜那件在风中猎猎作响、浸染着深褐色污渍的衬衫,此刻无比清晰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那颜色,那形状!他几乎能肯定!
黄诗娴被这声低喝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地漫过她惊惶的大眼睛,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恐惧和无助的哀求。
就在这时——
“武老师!武老师!” 一个清脆响亮的童音像颗小炮弹一样冲散了办公室内令人窒息的僵持。六(一)班那个总是风风火火的班长王海燕出现在门口,小脸跑得红扑扑的,带着兴奋的光彩,“赵老师让我来问问!下节活动课,我们班和二班能不能一起用操场?我们想排那个‘应用题剧场’!演‘鸡兔同笼’!二班他们想演‘水池进水排水’!大家积极性可高了!都等着您点头呢!”
孩子充满活力的声音像一道强光,骤然劈开了办公室里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紧绷。郑松珍和林小丽明显松了口气。黄诗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背过身去,肩膀还在微微耸动,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
武修文胸膛剧烈起伏着,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追问和怒火。他深深看了一眼黄诗娴单薄颤抖的背影,那无声的泪水和恐惧像冰水浇在心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转向王海燕,竭力让声音恢复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跟赵老师说,可以。注意安全。”
“耶!谢谢武老师!” 王海燕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鹿转身就跑。
王海燕带来的插曲像一阵短暂的风,吹过办公室紧绷的空气,却带不走那沉淀下来的沉重和疑云。武修文没再追问,他最后看了一眼黄诗娴依旧背对着他、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那无声的抗拒和恐惧像一堵冰冷的墙。他沉默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却关不住他心头那疯狂滋长的、冰冷刺骨的疑虑。
下午的活动课,操场成了沸腾的海洋。六(一)班和六(二)班的孩子们打破了班级界限,按照武修文设计的“应用题剧场”方案,自由组合成了一个个小剧组,散落在操场各处。道具是简陋的——粉笔画个圈就是水池,几个跳绳绑在一起象征笼子,扫帚柄充当水管,旧报纸折成的尖帽子代表鸡冠兔耳——但孩子们的热情和创造力却冲上云霄。
“进水啦!进水啦!一号水管开闸!” 一个胖墩墩的男孩(扮演管理员)操着努力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对着充当“水池”的粉笔圈大喊,手里挥舞着扫帚柄(水管)。旁边两个瘦高的男孩立刻举起象征“水流”的蓝色旧窗帘布,哗啦啦地抖动着跑过“水池”。
“停!二号排水管启动!功率是一号进水管的1.5倍!” 另一个戴眼镜的“小工程师”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严肃地指挥。举着灰色破麻袋(象征污水)的孩子立刻冲进“水池”,和“进水”的蓝窗帘布“扭打”在一起,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而欢腾的“水灾”。
另一边,“鸡兔同笼”组则上演着数学版的悬疑剧。扮演“农夫”的孩子(头上歪戴草帽)一脸愁苦地蹲在象征“笼子”的跳绳圈里,看着地上画着的鸡爪印和兔脚印(粉笔画的),掰着手指头,用带着本地腔但努力清晰的普通话念念有词:“脑袋……三十个,脚……九十只……鸡两只脚,兔子四只脚……假设全是鸡……” 围观的“小侦探们”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普通话和海话交织,争论得面红耳赤。
“不对不对!全是鸡只有六十只脚!少了三十只!少的肯定是兔子的!” 一个梳羊角辫的“女侦探”激动地跳起来,普通话像爆豆子一样蹦出。
“那兔子有几只?三十除以……除以……” 另一个小男孩抓耳挠腮。
“除以二!每只兔子比鸡多两只脚!” 羊角辫女孩大声抢答,满脸的“真相只有一个”的笃定。
阳光慷慨地洒满操场,海风似乎也变得轻快,卷着孩子们清脆的笑声、激动的争论声、努力讲普通话的稚嫩声音,在操场上空盘旋。那鲜活的生命力像温暖的潮水,暂时冲刷着武修文心头的阴霾。他站在操场边的芒果树下,目光下意识地梭巡着。终于,在操场最角落的单杠区附近,他看到了孙小胖。
孩子没有参与热闹的“剧组”,而是孤零零地坐在单杠旁的水泥墩子上,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抠着水泥缝隙里长出的一小丛杂草。但令武修文心头微动的是,陈小雨正坐在孙小胖旁边,小嘴不停地开合着,似乎在跟他讲着什么,手里还比划着。孙小胖虽然依旧低着头,但偶尔会极轻微地点一下头,或者从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嗯”声。那画面,像阴云边缘透出的一线微光。
活动课结束的哨声吹响。孩子们意犹未尽地收拾着简陋的道具,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依旧热烈,普通话和海话的碰撞比刚才流畅了不少。
“武老师!下次还玩吗?” “水池组”那个胖管理员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玩!” 武修文肯定地点头,揉了揉他汗湿的头发,“只要你们学得开心,学得会!”
孩子们欢呼着散去。武修文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陈小雨已经背着小书包跑向集合的队伍,孙小胖也慢吞吞地从水泥墩子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低着头,拖着步子,汇入走向教室的人群。
就在这时,一阵略强的海风打着旋儿卷过操场,吹起了孙小胖那件明显宽大的、洗得发灰的旧校服外套的袖子!袖子被风猛地向上掀起,露出了孩子短短一截手腕!
武修文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那瘦小的、带着点脏污的手腕内侧,赫然蜿蜒着一道刺目的紫红色淤痕!那痕迹很新,边缘甚至有些肿起,形状扭曲,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死死地趴在那稚嫩的皮肤上!绝不是普通的磕碰能造成的!
风停了,袖子落了下去,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孙小胖毫无所觉,依旧低着头,随着人流麻木地向前挪动。
武修文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昨夜那件在惨淡星光下招摇的染血衬衫!黄诗娴惨白流泪的脸和躲闪的眼神!郑松珍那句关于黄海涛的八卦!还有此刻,孙小胖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新鲜的紫红淤痕!所有线索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紧扣一环,在他脑海中发出令人牙酸的绞紧声!
他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僵立在喧闹散去的操场边,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目光死死钉在孙小胖那消失在教室门口、被宽大旧校服包裹着的瘦小背影上。
就在他几乎要冲过去拦住孙小胖问个明白的刹那,几个跑在队伍最后的二班男生的对话,随着风,断断续续却清晰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真的!我阿爸昨晚在码头卸货亲眼看见的!海涛哥那脸色,黑得像锅底!对着孙奶奶家门口那棵树,嘭嘭嘭!拳头砸得那叫一个狠!木头屑子都飞起来了!嘴里还吼着‘小兔崽子,别跑’……”
武修文猛地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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