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最终也只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妆奁底层，与其他几封未曾寄出的信放在了一起。

仿佛这样，她的心意便能穿越千山万水，传递到他身边。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淌。

一个月后，秋去冬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庭院里覆上了一层洁白。

沈云疏裹着斗篷，站在廊下，看着雪花纷飞。

她的心早已飞到了那苦寒的边境。

“他那里，应该更冷吧？”

想象着裴寒枭在冰天雪地里行军作战，她的心就揪紧般地疼。

她连夜赶制了一双更厚实的护膝，与之前未能送出的书信放在一处。

战报断断续续地传回，有时是捷报，有时是胶着，有时甚至会有不利的消息。

每一次听到任何关于前线的风吹草动，沈云疏都会心惊肉跳好几天。

她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下去，眼底时常带着不易察觉的青黑，只有在听到他安好的确切消息时，眼中才会焕发出片刻的光彩。

宋昭雪半个月前被解除禁足，但并未恢复身份，还是嫔位。

这让她也收敛了很多。

最难熬的是得知他受伤那次。

那并非正式战报，只是一个从前线负伤送回京的士卒带来的模糊消息，几经周转才传入她耳中，语焉不详，只道王爷在一次夜袭中为救部下，臂上中了箭。

具体伤势如何，却无人知晓。

那一刻，沈云疏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厥过去。

中箭！严不严重？可有伤到筋骨？军医怎么说？会不会有危险？

无数个问题瞬间挤满了她的脑海，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坐立难安，食不下咽，一夜之间嘴角就起了燎泡。

那几天，她几乎夜夜无法安眠，一闭上眼就是裴寒枭满身是血的可怕画面。

她甚至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为何要让他去……

沈云疏只能更加虔诚地焚香祷告，祈求诸天神佛，列祖列宗，保佑他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可那“臂上中箭”四个字，却一直反复在她脑中盘旋，衍生出无数鲜血淋漓、令人窒息的可能。

箭矢何其凶险？若是寻常流矢，擦皮而过，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若是强弓劲弩，近距离射中……

沈云疏猛地闭上眼，不敢再想。

那箭头会不会带倒钩？拔出时是否受尽苦楚？军中医药匮乏，清创可及时？会不会……会不会引发高热？

古来多少猛将，并非直接死于刀剑，而是折损于战后的伤痛与瘟疫。

她坐在窗边，指尖冰凉，连指尖掐入掌心都觉不出痛，只觉得一颗心被悬在万丈悬崖之上，寒风凛冽，吹得它摇摇欲坠。

窗外莺啼婉转，可这一切在她眼中都失了颜色，变作灰白的一片。

那明媚的阳光，竟有些刺眼，照得她心头发慌，仿佛与远方那可能阴冷、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娘娘，您好歹用些粥吧。”青禾端着一碗清粥，小心翼翼地劝着，脸上满是担忧。

不过几日，沈云疏原本莹润的脸颊便清减了下去，眼底带着清晰的青影，唇上的燎泡更是显眼，透着一股焦灼的病气。

沈云疏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只是将目光一直看着北方。

她什么也吃不下，胃里像是被沉重的石头填满，又像是空空如也，只剩下冰冷的恐慌。

每一次殿外传来脚步声，无论是轻是重，她的心都会骤然一缩，猛地抬头望去，既渴望是新的消息，又恐惧是更坏的噩耗。

闺蜜怕她出事，变着花的给她做饭菜，可沈云疏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现在裴寒枭那边没有消息，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听到闺蜜的劝说，沈云疏垂下眸子。

“但愿吧，如果有他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不论好坏，她都要知道。

“好，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照顾好身体，不然等他回来会心疼的。”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阵子我想自己静一静。”

闺蜜见她谁劝都不管用后，只好叹口气离开了。

夜里更是难熬。

白日沈云疏尚能强自镇定，可当夜幕降临，宫烛熄灭，万籁俱寂，那被强行压抑的恐惧便如潮水般涌上，将她彻底淹没。

锦被柔软，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四肢。她一合眼，便是裴寒枭的身影。

有时梦见他纵马驰骋，英姿勃发，可转眼间，画面陡变——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狠狠钉入他的臂膀，他闷哼一声，血色瞬间染红了战袍，那红，刺目得让她心裂。

有时又梦见他高烧不退，躺在简陋的军帐中，唇色苍白，气息微弱。

她拼命想奔过去，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痛彻心扉，却喊不出声，哭不出泪。

每一次从这样可怕的梦境中惊醒，她都浑身冷汗涔涔，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深宫里格外清晰。

她拥着薄衾坐起，望着帐顶模糊的纹路，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畔。

“裴寒枭……”她将名字在齿间无声地碾碎，混合着泪水的咸涩与心底的苦涩：“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

后悔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

还有他们俩告别，裴寒枭目光深沉地望向她时，她还强撑着露出一丝笑意，说：“王爷定要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如今想来，那几个字何其轻飘，何其无力！

若早知他会受伤，会承受这样的痛苦，她宁愿弃权天下而不顾，也不会让裴寒枭去现场……

“我宁愿你平庸，只要你好好的……”她将脸埋入膝间，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殿内低低回响。

这深宫高墙，困住了她，也隔绝了他的一切。

她得不到确切的消息，无法想象他正经历着什么，这种无知无觉，最是磨人。

第二天小佛堂里。

檀香几乎日夜不息。

她跪在蒲团上，一遍遍叩首，向来不信神佛的她，此刻愿意将满天神佛都拜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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