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瘦西湖上画舫战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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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瘦西湖暮春》
绿涨长堤柳线柔,画船轻漾水云流。晴光十里绕芳洲。
芍药含香风细细,琼花铺雪影悠悠。春归犹恋此湖秋。
(上)
扬州城西,瘦西湖。
暮春的湖水,如同一块巨大的、温润的碧玉,倒映着两岸葱茏的垂柳、精巧的亭台楼阁,以及天际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
石径两旁芍药鲜艳,琼花雪白,正盛,夕阳里,更具风韵。
白日里游船如织的喧嚣已然褪去,此刻的湖面,浮动着一种属于江南水乡特有的、带着脂粉与茶香的静谧。
晚风拂过,揉碎了水中倒影,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揉进了无数细碎的金色鳞片。
一艘巨大的画舫,如同水上宫殿,静静停泊在五亭桥附近最为开阔的水域。
这艘“烟波醉月”号,乃是扬州盐运使郑淮安的私舫,其奢华远非寻常商船可比。
船体通体由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船身两侧镶嵌着大块的琉璃明瓦,此刻正透出柔和明亮的光晕,将周围的水面映照得波光粼粼。
船头船尾,悬挂着成串的琉璃宫灯,绘着仕女花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丝竹管弦之声从船舱内隐隐透出,悠扬婉转,如同仙乐飘渺,与这湖光夜色融为一体,营造出一种醉人的、却又带着几分虚幻的富贵风流。
然而,这醉人的风光,落在李璃雪、石憨和如兰眼中,却只感到一股无形的、粘稠的寒意。丙字库房前的雷霆一击,七宝璎珞震慑宵小,虽暂时截住了那批军械,却也彻底暴露了他们。
盐运使郑淮安,这个盘踞扬州盐政多年、油滑如深塘老泥鳅的老吏,在巨大的震惊与恐惧之后,竟以“赔罪”和“彻查假钦差案”为名,下了这封烫金的请柬,地点偏偏选在了这远离衙署、四面临水的烟波醉月舫。
鸿门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画舫二层,名为“揽月轩”的主舱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紫檀木的雕花桌椅,镶嵌着螺钿和象牙,气派非凡。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沉水香的气息,混合着新沏龙井的清香,以及一种属于珍馐佳肴的馥郁。
盐运使郑淮安,一个年约五旬、保养得宜的胖子,穿着簇新的紫缎蟒袍,头戴乌纱,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亲自在舱门口迎候。
他身后侍立着数名低眉顺眼、动作轻巧的侍女和侍从,个个屏息凝神,如同泥塑木雕也似。
“殿下屈尊降贵,驾临小舟,下官惶恐之至,惶恐之至啊!”郑淮安深深作揖,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声音带着夸张的激动和颤抖,“先前码头之事,下官御下无方,竟让宵小假冒钦差,惊扰凤驾,实在罪该万死!今日略备薄酒,一则请罪,二则…还望殿下指点迷津,助下官彻查此案,以正视听!”
他言辞恳切,滴水不漏,目光却如同滑腻的泥鳅,在李璃雪脸上飞快地扫过,试图捕捉一丝情绪波动。
李璃雪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常服,发髻简单地用一支白玉簪挽起,脸上脂粉未施,却更显清丽绝伦,眉宇间那抹与生俱来的尊贵与此刻刻意收敛的冰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场。
她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淡淡道:“郑大人有心了。”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石憨紧随李璃雪身后。
他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劲装,双臂的酸痛在药力压制下稍缓,但肌肉依旧紧绷。
他庞大的身躯如同沉默的山岳,铜铃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舱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侍从的面孔,最终落在郑淮安那张油滑的笑脸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那根青冈木棍并未携带,但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仿佛随时能凭空捏碎什么。
如兰则扮作侍女模样,垂首敛目跟在最后,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灵敏的探针,捕捉着舱内所有细微的动静。
宾主落座。
郑淮安殷勤布菜,口若悬河,从扬州风物说到盐政艰难,再痛斥那假钦差胆大包天,言辞恳切,涕泪俱下。
酒过三巡,舱内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郑淮安拍了拍手,脸上堆起更深的笑容:“如此良辰美景,岂可无丝竹助兴?下官特意请来了扬州城最负盛名的琵琶圣手,柳大家,为殿下献上一曲《春江花月夜》,聊表寸心。”
随着他的话音,舱内一侧的珠帘被侍女轻轻挑起。
一位身姿窈窕、怀抱琵琶的女子款步而入。
她约莫二十许,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青丝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木簪绾起,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同色轻纱,只露出一双如同秋水般清澈、却又带着淡淡愁绪的眼眸。她的步伐轻盈如柳絮,怀抱的那把紫檀木琵琶,造型古朴,琴身光滑,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柳大家盈盈一礼,并未言语,只是抱着琵琶走到舱室中央早已备好的锦墩前坐下。素手轻抬,置于弦上。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如同精雕的玉器。
“铮…”
一声清越空灵的泛音响起,如同玉珠落盘,瞬间涤荡了舱内虚伪的浮华气息。
紧接着,婉转悠扬的旋律如同潺潺流水般从她指尖流淌而出。《春江花月夜》的意境在她指下徐徐展开:春江潮水,月照花林,空里流霜,汀上白沙…乐音时而低回婉转,如情人私语;时而开阔明朗,如江天共色。
技艺之精湛,情感之丰沛,令人闻之忘俗。
郑淮安闭目摇头,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击,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侍从侍女们更是屏息凝神,如痴如醉。
石憨紧绷的神经似乎也在这天籁之音中放松了一丝。
然而,李璃雪端坐主位,面上依旧沉静如水,那双清冷的眸子却微微眯起,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落在柳大家那看似柔若无骨、在琴弦上飞速跳跃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上!
那指腹…尤其是食指第一关节的侧面,有着一层极其细微、却异常厚实、与周围白皙皮肤截然不同的浅黄色茧皮!
那不是长期按弦磨出的弦茧!弦茧多在指尖和指肚,且分布均匀。
这种集中在指节侧面的厚茧…是常年握持某种狭长、坚硬、需要大力摩擦的兵器才会留下的痕迹!
比如…剑柄!
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警觉,如同毒蛇,倏地爬上李璃雪的背脊!
她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掩盖下,轻轻搭在了腰间软剑的机括之上。
如兰侍立一旁,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分,呼吸放得更轻。
柳大家的演奏渐入佳境,琴音越发缠绵悱恻。
就在一曲将终、余韵将歇,众人心神最为放松沉浸的刹那!
异变陡生!
柳大家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眸中,愁绪瞬间化为锐锐的、冰寒刺骨的杀机!
她置于琵琶琴弦上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按,五指成爪,竟硬生生扣住了琵琶面板边缘一处极其隐蔽的机括!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被李璃雪和如兰瞬间捕捉到的机簧弹动声!
那看似浑然一体的紫檀木琵琶面板,靠近琴颈下方的一小块区域,竟如同暗门般猛地向上弹开!
一道森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骤然从琵琶的“腹腔”中暴射而出!
那不是琴弦!
那是一柄细如柳叶、薄如蝉翼、通体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狭长软剑!
剑身狭窄,不足两指宽,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与阴毒气息!剑柄被巧妙地嵌在琵琶内部,此刻被柳大家瞬间握在手中!
“动手!”柳大家口中发出一声与方才柔美嗓音截然不同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厉叱!
“杀——!”
几乎在她拔剑的同一瞬间,舱内侍立的那四名原本低眉顺眼、如同木偶般的侍女,以及三名侍奉酒水的青衣小厮,脸上所有的恭顺瞬间化为狰狞!
他们同时暴起!
动作快如鬼魅!
从宽大的侍女袖袍、从小厮的腰带后、甚至从摆放果品的托盘暗格中,闪电般抽出隐藏的短刃、分水刺、钢针、飞蝗石!
带着浓烈的杀意,如同七道致命的黑色闪电,从不同角度,极其刁钻狠辣地扑向主位上的李璃雪!
攻势配合得天衣无缝,瞬间封死了李璃雪所有闪避的空间!更有数枚闪着幽蓝寒光的暗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取李璃雪周身要害!
而柳大家本人,在厉叱发出的同时,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从锦墩上弹射而起!
手中那柄狭长的幽蓝软剑,如同毒蛇的獠牙,划出一道诡异莫测、直取李璃雪咽喉的致命弧线!剑尖颤动,发出细微却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剑身上幽蓝的光芒在灯火下流转,显然淬有剧毒!
刺杀!
精心策划、蓄谋已久、内外合击的绝杀!
目标明确,直取李璃雪!
在这四面临水的画舫之上,断绝一切外援!
“殿下小心!”
郑淮安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肥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连人带椅翻倒在地,连滚爬爬地缩向角落,脸上是真实的恐惧,显然他亦是被利用的棋子,此刻吓得魂飞魄散!
石憨在柳大家眼神变化的瞬间,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那一声机簧轻响如同点燃引信!
就在七名伪装侍从暴起发难的刹那,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猛虎出柙般的低沉咆哮!
没有武器?
处处皆武器!
他巨大的身躯猛地前倾,左脚如同铁桩般重重踏在铺着厚毯的地面,腰腹力量轰然爆发!粗壮的右臂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闪电般探向身旁窗边摆放的一盆翠绿欲滴、枝干挺拔的修竹!
“咔嚓!”
坚韧的竹竿在他恐怖的指力下应声而断!
他手中已多了一根长约三尺、拇指粗细、带着新鲜汁液和翠绿叶片的青竹枝!
竹枝柔韧,此刻在他手中,却散发出比精钢更凛冽的杀气!
七名刺客,七道寒芒,已近在咫尺!
石憨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没有试图去挡那些刺向李璃雪的兵刃,因为他相信璃雪!他的目标,是瞬间瘫痪这七人的行动能力,打断他们合击的阵势!
“着!着!着!着!着!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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