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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大明宫前万鬼行 上


《青玉案·中元夜长安诡事》

曹海金

长安七月昏灯暮,暮鼓落、炎威去。

朱雀街前灰满路,素幡凝烛,香融腐露,鬼火磷光舞。

忽闻幽角黄泉诉,万骨骷髅踏冥步。

毒瘴迷城人欲吐,金吾失色,长弓难护,幸有炎龙助。

长安的七月半,中元节。

白日里尚存的最后一丝暑气,随着暮鼓敲响,被沉沉压下的夜色彻底吞噬。空气粘浓而凝滞,带着一种死水般的沉闷,吸一口气,肺腑间都似乎滞涩着难以言喻的阴湿。

没有风。

朱雀大街两旁高悬的白灯笼,烛火在厚重的琉璃罩子里凝固着,昏黄的光晕无力地晕开一小圈,勉强照亮灯下悬挂的、写着逝者名讳的素白纸幡。

纸幡纹丝不动,垂下的流苏如同僵死的触须。

家家户户门前,残留着白日焚烧纸钱冥器的灰烬堆,被无形的脚踩踏过,散乱狼藉。灰黑色的纸灰随着细微的气流扰动,打着旋儿飘起,又无声落下,如同无数不肯安息的魂灵在低空徘徊。

一股混合着劣质香烛、草木灰烬、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腐败甜瓜的怪异气味,弥漫在整条宽阔得令人心悸的大街上,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夜行人的心头。

石憨、李璃雪、如兰三人,隐在大明宫外延兴门附近一座废弃望楼的阴影里。

望楼年久失修,木质的楼梯扶手早已朽烂,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高处视野开阔,能将前方巍峨宫墙、紧闭的延兴门门楼,以及门前那片被昏黄灯笼勾勒出轮廓的、巨大而空旷的广场尽收眼底。

广场上,金吾卫的巡逻比往日森严数倍。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甲胄鳞片摩擦的沙沙声连成一片压抑的背景音。

士兵们手持长戟,腰挎横刀,火把的光芒跳跃在他们年轻却紧绷的脸上,映照出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紧张。

宫墙之上,影影绰绰的弩手身影如同沉默的石像,隐在垛口之后,冰冷的弩矢在昏暗中偶尔反射出一点令人心悸的寒芒。整座宫城,如同一头在巨大不安中蛰伏的巨兽一般,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李璃雪穿着一身最寻常的素麻孝服,宽大的衣服掩去了她玲珑的身段,长发也只用一根粗糙的木簪草草挽起,脸上甚至还特意抹了些许锅底灰,黯淡了原本过于耀眼的白嫩肤色。

她安静地站在望楼破损的窗棂后,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下方森严的宫防。素服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仿佛她真成了这中元之夜,一个为某个无名亡魂戴孝的普通长安女子。

石憨靠在一根勉强支撑的柱子上,那根缠着金丝的青冈木长棍斜倚在身侧。

他闭着眼,像是在假寐,但周身肌肉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气息沉凝如渊。白日里,淮阳王府安插在宫内的眼线,用近乎自毁的方式传递出的那条染血密报,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中元夜,百鬼叩宫门,幽冥开道,朔方锋镝藏魂幡”。

如兰则半蹲在窗边,耳朵几乎贴在冰冷的木框上,捕捉着夜风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她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那双粗布手套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空气里那股越来越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腐气息,让她胃里一阵阵翻腾。

“公主,”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呕感,“这味儿…越来越重了,像…像烂透了的瓜瓤混着香灰。”

李璃雪没有回头,只微微颔首,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引魂香,混了尸油和磷粉。幽冥教的手笔,看来不假。”

她的目光落在广场边缘,靠近坊墙的阴影地带。

那里,白日里堆积的纸钱灰烬似乎比别处更厚,颜色也更暗沉一些。

石憨的眼皮倏然睁开,眼底精光一闪而逝。他没有说话,只是右手无声地握紧了身侧的青冈棍柄。

就在这一刻——

呜——!

一声凄厉到非人、仿佛从九幽黄泉最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长安城死寂的夜幕!

那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从地底、从每一片飘落的纸灰中、甚至是从每个人的骨头缝里钻出来!

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穿透力和无尽的怨毒!

“呜——呜呜——!”

号角声未落,紧随其后的是无数尖锐、扭曲、如同万鬼同哭的唢呐嘶鸣!

这声音不再是哀泣,而是充满恶意的狂笑,是嗜血的尖啸,瞬间灌满了整条朱雀大街,狠狠撞进每一个活人的耳膜!

空气仿佛也被这无形的声浪扭曲了,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来了!”如兰猛地直起身,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调。

几乎在号角唢呐响起的同时,延兴门外那片空旷广场的边缘,靠近坊墙的浓重阴影里,突生异变!

一点幽绿色的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

如同夏夜坟场骤然亮起的鬼火!这些幽绿的光点不是静止的,它们跳跃着,闪烁着,如同有生命的毒虫,迅速连成一片,又蔓延开来!

“磷火!”李璃雪低喝一声,素服下的手指瞬间扣紧了窗棂腐朽的木条。

伴随着跳跃的、越来越多的幽绿磷火,影影绰绰的“东西”从那些堆积最厚的纸灰堆里,从坊墙的阴影缝隙中,“站”了起来!

不是人!

是“骷髅”!

一具具由惨白骨架构成的、勉强维持着人形的“骷髅”!它们的身躯在幽绿磷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诡异的质感,仿佛并非实体。

骷髅的眼窝深陷,燃烧着两团跳动的、与周围磷火同源的幽绿火焰。它们的动作僵硬而扭曲,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咔哒”声,如同提线木偶被无形的恶灵操控着。

它们没有武器,只有白森森的指骨,在磷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百鬼…百鬼夜行…是百鬼夜行啊!”一个年轻的宫墙守卫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声音带着哭腔,双腿发软,手中的长戟几乎要脱手掉落。

“稳住!稳住阵脚!是障眼法!”一名金吾卫队正嘶声力竭地大吼,试图压下士兵们蔓延的恐慌。然而他的声音在鬼哭般的唢呐和那越来越密集的“咔哒”骨节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吼——!”一具离宫门最近的磷火骷髅,猛地张开只剩下森白下颌骨的“嘴”,发出一声无声却仿佛直击灵魂的咆哮,幽绿的眼窝火焰暴涨!

它僵硬地抬起骨臂,直直指向紧闭的延兴门!

“吼——!”“吼——!”

如同接到了进攻的指令,无数具从阴影和灰烬中“站”起的磷火骷髅,同时发出无声的咆哮!它们迈开僵硬而诡异的步伐,向着宫门方向,如同决堤的惨白色洪流,汹涌扑来!

幽绿的磷火连成一片跳跃的鬼海,映照着金吾卫士兵们瞬间惨白的脸!

“放箭!快放箭!”宫墙上,弩兵指挥官的声音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调。

嗡——!

密集的弓弦震颤声撕裂空气!一片黑压压的箭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亡的蝗群,朝着汹涌而来的惨白骷髅洪流倾泻而下!

噗!噗!噗!噗!

箭矢穿透了那些半透明的骷髅骨架!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骨骼碎裂!箭矢如同射入了虚无的空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些由磷火构成的惨白躯壳,深深钉入它们身后的青石板地面,徒劳地颤抖着尾羽!

而那些被箭矢“穿透”的骷髅,只是身形极其短暂地模糊了一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搅乱,随即又在跳跃的幽绿磷火中迅速“愈合”,继续迈着僵硬而坚定的步伐,无声咆哮着,向前推进!

那空洞眼窝里的绿焰,似乎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嘲讽!

“射…射不中!它们是鬼!是杀不死的鬼啊!”绝望的呼喊在金吾卫中炸开。

坚固的阵型瞬间出现了动摇,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面对物理攻击完全无效的“敌人”,再精锐的士兵也感到了源自骨髓的冰冷寒意。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些磷火骷髅的逼近,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腥恶臭,如同有形的粘稠瘴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那气味比之前的引魂香浓郁百倍,带着强烈的刺激性,如同无数腐烂内脏混合着甜腻毒花的气息!

“呕——!”

“咳咳咳!”

“眼睛…我的眼睛好痛!”

距离骷髅洪流最近的一排金吾卫士兵,首当其冲!有人立刻弯腰剧烈呕吐起来,涕泪横流;有人痛苦地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泪水;更多人则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手脚发软,连手中的兵器都难以握稳!

这诡异的毒瘴,正随着骷髅的推进,迅速瓦解着守军的战斗力!

“毒烟!闭气!”李璃雪的声音穿透望楼,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她看得分明,那甜腥毒瘴的源头,正是那些骷髅骨架连接处、关节缝隙里不断逸散出的、极淡的墨绿色气雾!

“公主!石大哥!”如兰急得几乎跳脚,看着下方宫门防线在“鬼兵”和毒瘴的双重冲击下摇摇欲坠。

石憨的目光死死锁在那片汹涌的惨白洪流上,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他的右手猛地离开棍柄,探入身后一个沉重的皮囊,再抽出时,手中已多了一卷厚重、蓬松、散发着野性气息的纯白狼裘!正是突厥可汗赠予的那件白狼裘!

没有丝毫犹豫!

他双臂一展,将那件价值连城的白狼裘猛地抖开!雪白的狼毫在昏暗中依然反射着柔韧的光泽。紧接着,他双手抓住狼裘两侧,如同包裹婴儿般,极其迅速而精准地将它严严实实地裹在了那根青冈木长棍的中段!狼裘的毛绒将棍身完全覆盖、包裹,只露出棍头和棍尾一小截乌沉沉的木身。

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与此同时,李璃雪的脚尖已挑起脚边一个不起眼的陶罐。罐口用油布密封着。她剑鞘轻点,精准地挑开油布封口。一股浓烈刺鼻的桐油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她素手一扬,整罐粘稠的、在微光下泛着暗金色的桐油,如同金色的瀑布,对着石憨刚刚包裹好狼裘的棍身,当头淋下!

嗤——!

桐油浸透厚实的狼裘,迅速渗透,雪白的狼毫瞬间被染成暗金色,变得湿漉漉、沉甸甸,紧紧贴在棍身之上,散发出浓烈的油脂气息。

石憨的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再伸出时,指间已夹着一枚火折子。他拇指一弹,火折子的铜帽飞落,火星迸溅!

他对着那被桐油浸透、狼裘包裹的棍头,猛地一吹!

轰!

一蓬炽烈无比的金红色火焰,如同被压抑已久的熔岩,瞬间在棍头炸裂、升腾而起!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饱含油脂的狼裘和桐油,发出欢快而猛烈的“噼啪”爆响!仅仅一个呼吸间,整根长棍的前半段,已化作一条咆哮的烈焰之龙!

炽热的气浪扭曲了周围的空气,将望楼内三人的脸庞映照得一片金红,也将石憨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点燃成两团跳动的金色火焰!

“开道!”石憨一声暴喝,声如炸雷,竟将那鬼哭狼嚎的唢呐声都短暂压了下去!

他不再隐藏,身形如大鹏展翅,从高高的望楼破损窗口一跃而下!

人在半空,那根熊熊燃烧的烈焰长棍,已被他双手紧握,高高举过头顶!

“拦住他!”混乱的鬼兵阵中,一个嘶哑难辨的声音尖啸响起,显然是指挥者!几具靠近望楼方向的磷火骷髅,猛地扭转僵硬的脖颈,眼窝中幽绿火焰暴涨,带着浓烈的甜腥毒瘴,挥舞着骨爪,嘶吼着扑向尚在半空的石憨!

石憨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面对扑来的骷髅,没有丝毫闪避!他腰腹发力,人在空中猛地一个旋身!

“炎龙——旋舞!”

怒吼声中,那根燃烧着冲天烈焰的长棍,被他以腰为轴,以臂为轮,以万钧之力,狂暴无比地轮动起来!

呜——轰!!!

烈焰长棍化作了一个急速膨胀、光芒万丈的金红色巨大火轮!火轮撕裂空气,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呼啸!

棍身上浸透桐油的狼裘在高速旋转和烈焰焚烧下,甩出无数燃烧的油滴,如同漫天泼洒的金红色流星火雨!

首当其冲扑上来的那几具磷火骷髅,连一丝挣扎都来不及做出,便被这狂暴绝伦的烈焰火轮瞬间吞噬!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积雪!那些由诡异磷火和未知能量构成的惨白骨架,在接触到至阳至刚的熊熊烈焰的刹那,发出了刺耳的、如同千万只毒虫同时被烧焦的声响!半透明的骨架瞬间变得焦黑、扭曲、崩解!

骨架缝隙间逸散的墨绿色毒瘴,更是在火焰中如同遇到了克星,“嗤嗤”作响,化作一缕缕腥臭的青烟,瞬间被蒸发殆尽!它们眼窝中跳动的幽绿鬼火,如同被掐灭的烛芯,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燃烧的火轮去势不减!如同神话中坠入凡间的太阳金乌,带着焚尽八荒的威势,狠狠撞入汹涌而来的惨白骷髅洪流之中!

轰!嗤啦!嗤啦——!

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一具具磷火骷髅在烈焰中发出无声的哀嚎,惨白的骨架迅速碳化、崩碎、化作飞灰!

那致命的甜腥毒瘴,在高温火焰的焚烧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寒霜,迅速消散!原本连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幽绿鬼海,被这狂暴的金红色火轮硬生生犁开了一条焦黑的、弥漫着刺鼻焦糊味的宽阔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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