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继宗吧嗒吧嗒抽着烟，烟灰积了老长一截，他也没心思去弹。女儿那点小心思，当爹的哪能看不出来，瞧着李磊那孩子的眼神，是真陷进去了。李磊这孩子，近一年的考察下来，勤快踏实，人品没得说。可一想到他家里还有个弟弟，林继宗这心里就打了鼓，一碗水端平，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以后要是有点什么事，自家女儿能不受委屈？

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把林耀叫进了书房。

“你二姐看中李磊那事，你怎么看？”林继宗开门见山，眉头拧成个疙瘩。

林耀没立刻回答，他知道父亲在愁什么。他拉开椅子坐下，指节轻轻敲着桌面，半晌才开口：“爸，李磊人不错。您担心的，是以后日子长了，钱上的事不好分说。”

林继宗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亲兄弟，明算账。这不是生分，是规矩。”林耀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条理，“咱们家的钱，怎么给，得有个说法。您给买房装修的，就算借款，让小辈两口子写张欠条，签上名。这欠条在您手里，还不还，什么时候还，您说了算。但白纸黑字在这儿，将来谁也挑不出理。”

他顿了顿，继续说：“要是给本钱做生意的，那就更简单了。按投进去的钱，折算成股份，签个正式的文书。每年按股份拿分红，清清楚楚，谁也不吃亏。”

林继宗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心里的那团乱麻，好像一下子被解开了。这法子好，公允，还全了长辈的体面。

林耀回到家，把这事跟何慧中一说。何慧中正在削苹果，听完手里的动作就是一停。她抬眼看着林耀，没说话，眼神里却透着思量。

林耀也不催，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这事得咱俩带头做，不然别人心里会有想法。”

何慧中噗嗤一声笑了，把削好的苹果塞到他嘴里：“就你这脑子转得快，跟个法条机似的。行，我没意见。不过光给咱爸写不合适，我爸妈那边，当初也拿了不少，得一视同仁，给他们也补一张。”

林耀心里一暖，握住妻子的手。两口子说干就干，找来纸笔，一笔一画写得认真。写完，何慧中拿起欠条吹了吹墨迹，开玩笑说：“林先生，何女士，恭喜啊，今天起正式共同负债了。”

休息天，林耀和何慧中先回了趟娘家，把补好的欠条恭恭敬敬交给了岳父岳母，老两口先是愣住，随即连连摆手，最后还是被女儿那句“这是规矩，也是我们做儿女的心意”给说服了，眼眶泛红地收下了。

处理完这边，两口子才拿着给林继宗的欠条，又去找了顾盼和顾忠贤。林耀没多说大道理，只是先把自家那张签好字的欠条递了过去。

“我跟慧中先写好了，放我爸那儿。”

顾盼一看就明白了，脸上丝毫没有不快，反而有种释然。她也是个通透人，知道这种事提前说清，是免了日后无数的麻烦。她爽快地拿起笔，也写了两张欠条，一张给了林继宗，一张给了顾忠贤。至于当初两个爸爸给的生意本钱，更是痛快，当场就和林耀商量着拟了正式的股权文书，条条款款清晰明白。

一场可能引起家庭矛盾的风波，就这么被几张白纸黑字，消弭于无形。

处理完这一切，林耀和何慧中先告辞了，书房里只剩下林继宗和顾盼父女俩。刚才还略显紧绷的气氛，随着几张纸的落定，彻底松弛下来。

林继宗没急着说话，起身给顾盼的茶杯里续上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褶皱。他重新坐下，手指在桌上那份签好的股权文书上点了点。

“你弟弟这人，脑子就是比我好使。”林继宗的语气带着点自嘲，又有点藏不住的骄傲，“以前总觉得亲人之间谈钱伤感情，现在看，把丑话说在前头，把规矩立在明处，这才是真不伤感情。”

顾盼捧着温热的茶杯，安静地听着。

林继宗看着她，话锋一转：“盼盼，我们是一家人，是有血缘的骨肉亲人。爸爸今天折腾这一出，不是信不过李磊，也不是要给你设什么障碍。”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是为了给你保护，做托底。”

他往椅背上一靠，眼神变得深远：“如果你找个家庭条件相当的独生子，爸爸可能不会有这么多顾虑。李磊人品不错，踏实肯干，这都是优点。他孝顺父母，顾念弟弟，更证明他人品好。”

“但是，”林继宗加重了语气，“优点有时候也会变成软肋。人心都是偏的，他父母能不能在两个儿子之间一碗水端平，这是个未知数。以后他弟弟结婚买房，他父母钱不够，会不会来找你们？他父母老了病了，住院的开销，是不是主要得你们来扛？这些都是最现实不过的事，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这些话，像一颗颗石子投进顾盼心里。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没想得这么具体，这么尖锐。

她是顾忠贤和林昭抱养的，养父母爱她至深，却也因此多了一层小心翼翼。他们怕她多心，从不会跟她剖析这些婚姻里最赤裸的利害关系。

但林继宗不一样。他用一种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保护、被提点的亲生女儿。这份毫不避讳的盘算，反而让她心里涌起一股踏实又温暖的洪流。原来被人毫无保留地放在心尖上，是这种感觉。

她抬起头，迎上父亲探究的目光，忽然笑了笑，带着一丝狡黠：“爸，您放心，我弟弟教的法子我学会了。”

林继宗一愣。

顾盼把自己的那张欠条拿起来，在父亲眼前晃了晃：“咱们家的钱，怎么花的，我心里有账本。李磊要是敢当拎不清的烂好人，我就让他照着这个，也叫他家里人写欠条去。”

林继宗怔了半秒，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得胸口都在震动。他指着顾盼，连连点头：“好，好！像我林家的闺女！有这股劲儿就行！”

他知道，女儿是真的懂了。她不是温室里不知愁的花朵，她有她的通透和手段。他所做的一切，不是给了她一副枷锁，而是递给了她一副铠甲。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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