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去了这一切之后。

其实真正的藏兵洞在王府后院的假山之下，洞口被茂密的爬山虎遮掩着，若非知晓内情，绝难发现这等所在。霍雨忍着疼，引着柳林穿过月洞门，来到假山前。她在一块刻着蝙蝠纹的石头上按了三下，又在旁边的青石上敲了五下，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假山侧面的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王爷小心脚下。”霍雨点燃一支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洞里很暗，火把的光只能照亮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石壁上凿着凹槽，里面插着牛油烛，霍雨一路走一路点燃，昏黄的光晕沿着通道蔓延开，照亮了两侧斑驳的壁画——画的是镇北军当年抵御妖族入侵的场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透着股肃杀之气。

通道尽头是间宽敞的石室，十六个仆妇被捆在石壁上，嘴里塞着破布，看到柳林进来，个个吓得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惊恐。她们身上的锦衣早已被撕扯得破烂，脸上带着泪痕，显然受了不少惊吓。

霍雨走上前，扯掉一个中年仆妇嘴里的破布。那仆妇立刻尖叫起来：“王爷饶命！我们都是被逼的！是二公主让我们卖了自己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柳林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带着冰冷的回响，“本王倒是听说，你们在宫里时，就常给三皇子传递消息。说吧，这次来镇北王府，陛下和三皇子，给了你们什么任务？”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仆妇，像鹰隼盯着猎物，带着刺骨的寒意。被他盯上的仆妇们纷纷低下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不说是吗？”柳林轻笑一声，走到一个年轻些的仆妇面前，那仆妇约莫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吓得眼泪直流。柳林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你来说。本王知道你是洛阳织造府的女儿，你父亲还在宫里当差，你若说了实话，本王可以放你回去，保你全家平安。”

那仆妇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是被说动了。旁边的中年仆妇急得“呜呜”直叫，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年轻仆妇犹豫了片刻，终是咬了咬牙，声音带着哭腔：“我说！我说！陛下让我们……让我们监视王爷的动向，尤其是……尤其是那些从洛阳逃来的妖族！陛下说，那些妖族身上藏着秘密，要我们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再报给三皇子……”

“还有呢？”柳林松开手，语气平淡无波。

“还有……还有二公主！”年轻仆妇像是豁出去了，语速飞快，“陛下说，二公主是颗棋子，若是她不听话，就让我们……就让我们想办法除掉她！我们也是没办法啊！都是陛下的命令，我们不敢不从啊！”

这话一出，其他仆妇也纷纷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想附和。霍雨索性把她们嘴里的破布全扯了下来。

“是啊王爷！我们都是被逼的！”

“三皇子说了，只要我们办妥事，就给我们家人封官加爵！”

“那些妖族藏在……藏在王府的冰窖里！二公主早就知道了，她故意让我们卖了自己，就是想掩人耳目！”

各种话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有的是真消息，有的明显是为了活命胡乱编造的。仆妇们互相攀咬，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列，此刻乱成了一锅粥。

柳林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明忽暗，像个择人而噬的鬼魅。

霍雨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这些人说的有真有假，比如妖族藏在冰窖，多半是瞎猜的，但陛下和三皇子想利用仆妇监视王爷，这肯定是真的。她看向柳林，等着他发落。

石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仆妇们见柳林不说话，都吓得不敢再出声，只是大口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祈求。

“说完了？”柳林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仆妇们纷纷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

“很好。”柳林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石室里显得格外诡异，“你们知道的，确实不少。”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只见他指尖泛起一层淡淡的黑气，那黑气越来越浓，渐渐凝聚成一个小小的旋涡，旋涡中心，空间开始扭曲，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仆妇们都看呆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惧，身体往后缩着，却被绳索捆着动弹不得。

“王爷……您这是……”霍雨也有些不解，她从未见过柳林用这等术法。

柳林没有回答，只是加大了力道。那空间旋涡越来越大，发出的声响也越来越刺耳，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无数细碎的嘶吼，像是有无数冤魂在挣扎。忽然，旋涡中心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伸出一只手掌——那手掌血肉模糊，皮肤像是被水泡得发涨，指甲漆黑尖利，还滴着暗红色的黏液。

“啊！”仆妇们发出凄厉的尖叫，吓得魂飞魄散。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只腐烂的血红手掌从缝隙里伸出来，密密麻麻，像潮水般涌向那些仆妇。

“王爷饶命！”

“我们再也不敢了！”

仆妇们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却徒劳无功。那些血手抓住她们的胳膊、腿、头发，用力往裂缝里拖拽。骨头被拉扯的“咔嚓”声、皮肉撕裂的“嘶啦”声、还有那来自裂缝深处的诡异嘶吼，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乐章。

第一个被拖进裂缝的是那个中年仆妇，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没入缝隙，只剩下脑袋露在外面，嘴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眼睛瞪得滚圆，最后被彻底吞噬，连一丝血迹都没留下。

霍雨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她跟着柳林多年，见过不少血腥场面，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景象。那些血手像是有生命般，拖拽的动作迅速而精准，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一半仆妇被拖进了裂缝。

柳林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碾死几只蚂蚁。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些挣扎的仆妇身上，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最后一个被拖走的是那个年轻的仆妇，她伸出手，朝着柳林的方向抓去，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解，仿佛不明白自己说了实话，为何还是落得这般下场。“王爷……你说过……放我回去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血手抓住了脚踝，猛地拽进了裂缝。那道空间缝隙瞬间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和仆妇们残留的体温。

石室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霍雨沉重的呼吸声。石壁上的绳索空荡荡地垂着，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烂的衣物和头发，证明这里刚刚确实有过十六个人。

柳林收回手，掌心的黑气渐渐散去。他看了一眼那些绳索，淡淡道：“清理干净。”

“是。”霍雨定了定神，躬身应道。她走上前，用刀割断绳索，又拿出特制的药水，仔细擦拭着石壁上的血迹和污渍——那药水一碰到血迹，就发出“滋滋”的声响，将其消融得无影无踪。

柳林走到石室外，望着洞外沉沉的夜色。月光透过爬山虎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想起司马锦绣今早梨花带雨的模样，想起她眼底深藏的算计，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些仆妇，不过是陛下和三皇子的弃子，留着没用，放了是祸，倒不如送进“血海”，给那些老东西添点堵。太平道的“血海界”是关押厉鬼妖魂的地方，进去的人，魂魄会被永世吞噬，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陛下不是最看重这些棋子吗？那就让他亲眼看看，他的棋子，是如何化为飞灰的。

“王爷，都清理好了。”霍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火把，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嗯。”柳林点了点头，“霍雨，你可知，本王为何不杀司马锦绣？”

霍雨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因为她比这些仆妇，有用得多。”柳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陛下想让她当棋子，本王偏要让她成为破局的关键。你盯着她，但别逼得太紧，给她点空间，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霍雨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柳林的用意：“属下明白了。”

“回去养伤吧。”柳林转身往回走，玄色的衣袍在夜色里像一道影子，“明日起，青黛和石绿那边，让她们每日汇报司马锦绣的动向。”

“是。”霍雨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家王爷的心思，比这藏兵洞还要深，深到让人看不透，也……不敢看透。

石壁缓缓合上，将藏兵洞的秘密重新掩藏在假山之下。夜风吹过，爬山虎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哀悼那些被拖入血海的亡魂。

柳林穿过庭院，回到书房。灯还亮着，案上的银耳羹已经凉透，旁边放着那本摊开的舆图，上面的墨迹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在舆图上洛阳的位置，重重画了一个圈。

陛下，三皇子，你们的棋，下得不错。

只是不知，这盘棋的最后，究竟是谁，会成为谁的猎物。

窗外的月光愈发清冷，照在柳林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而西跨院的方向，青黛和石绿正守在门外，她们不知道，自己监视的人，此刻正站在窗前，望着藏兵洞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血腥气，顺着风，飘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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