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门前，纪绍圣正翘首以盼，一见杨天祏身影出现在御道尽头，立刻快步迎上，声音带着急切：“师父！”

杨天祏驻足，唇角泛起一丝浅淡笑意：“怎么跑出来了？”

“眭长老说，这些人不会那么容易妥协。”纪绍圣脸上忧色未退，语气却已缓和些许。

杨天祏抬眼，目光落在走近的眭夯身上：“鱼总管，没传个话？”

眭夯眼神微凝，带着探究之色：“两个小公公路过时说了几句闲话，鱼总管带着小鱼儿游湖去了。”

“西湖？”

“应当是。”

“嗯，也好。”

杨天祏略一沉吟，“走吧。”

话音未落，人已凌空而起，足尖在官墙上轻点，身影如惊鸿般掠上殿宇重檐，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眭夯明显一怔，随即携起潘念龙与纪绍圣，纵身追去。

宫墙内外，无数明处的护卫与暗中的身影尽皆僵立，竟无一人敢出手阻拦。

观星台上，众人默然伫立，目光追随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直至没入天际。

良久，老王爷长叹一声，转向皇帝朱启明：“是否该公开此局，让各家子弟回归正道了？”

“不可！”

镇国公当即阻拦，“此法推行的真正障碍是异界之力。无相宗和极火门未有动作前，我们不能泄露丝毫端倪。”

朱启明微微颔首：“关键还是杨家。魔界之门那丝超然魔力，始终找不到牵连之人。此祸不除，如鲠在喉。”

众人皆看向镇国公，老和尚沉声问：“还没察觉到一丝破绽？”

镇国公凝重摇头。

“无需我们操心了。”安国公突然开口，引得众人注目，“杨天祏心境之高，我等望尘莫及。若连他都未察觉，我等再如何筹谋，亦是徒劳。”

“此说在理。”定国公接口，“或许我们该有答案了——问仙碑传承，必然关乎更高层次的文明至理。”

靖国公眉头紧锁，迟疑道：“他们二人会不会……这万一是场阴谋？”

“不会。”朱启明断言，“若在以往，有此猜想尚属合理。但'时空协商论'一出，已将此路彻底断绝。”

枯槁老者眼神锐利起来：“启明的意思，是它……不分人魔？”

朱启明摇头：“是本质追求。”

气氛再度沉寂。

少顷，老王爷问道：“那我们便冷眼旁观，拭目以待？”

“他不是说要唱黑脸么？”朱启明目光扫过台下渐散的公卿，转身迈下台阶，“我们自然唱好白脸。一切，照旧。”

六位地仙对视一眼，身形相继隐没。四位国公目光交汇，各自陷入沉思，步履沉缓地随之离去。

林木幽深，枝叶在晨光中交织出浓得化不开的绿。薄雾自湖面氤氲而起，漫过古老石岸，为林间笼上一层朦胧的白。

一艘精巧画舫静泊湖心，随波轻漾，如画中剪影。鱼总管独坐船头，仿佛与这山水融为一体。

杨天祏身影翩然掠过水面，无声落在舫首。

“以前辈的修为，如今的状态似乎……”

鱼总管并未抬头，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棋子：“哎，老了。”

杨天祏取出俩素白瓷瓶，轻放案几。

“没用。”鱼总管语气平淡。

杨天祏从善如流：“需要我做什么？”

鱼总管终于抬眼，目光如这湖上晨雾般深邃：“想不到这世间，竟真出了圣人。我这无根之人，也难免心怀激荡。”

“根在心中。”杨天祏在他对面坐下，“世间有根之人本就寥寥，鱼老正是其一。”

鱼总管纵声大笑，目光投向粼粼碧波：“观星台上，结果如何？”

“戏台已搭好。我唱黑脸。”

鱼总管执壶的手微顿，缓缓颔首：“也好。”

杨天祏袖袍一拂，百枚仙灵石莹莹烁烁，铺满案几。

“这些，足以助前辈突破地仙，延寿数十春秋。”

鱼总管凝视灵石，神色却淡然，良久，化作一声轻叹。

“此时此景，前辈仍在介怀此举有碍仙道？”

“你究竟意欲何为？”鱼总管不答反问，“老夫不觉得，值得小友如此倾力相助。”

“伪文明转向真文明，需要时间。皇帝与诸公身边，缺一个心清目明的掌舵人。”

鱼总管闭目沉吟，半晌方道：“名利双轮、托举共生、时空场域……镇南王的智慧果实摆在眼前，老夫岂有不从之理。”

杨天祏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鱼总管广袖一拂，收起灵石：“老夫有一问。”

“但说无妨。”

“要论人品性情、治军之能，伊祁老头儿确实无可指摘。可论智慧谋略、国策格局，差了不止一筹。按理说，伊祁家出不了圣人。”

杨天祏笑而不语。

“即便依凌霄宫仙道传承，也显牵强。知识可烙印，心智岂是能瞬间铸就的？”

面对他灼灼目光，杨天祏朗声一笑：“前辈慧眼。真正的伊祁天祏，已死。”

鱼总管眉头微蹙，眼中精光一闪：“那你是……”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杨天祏坦然相告，这是他首次向此界之人面透露来历。

鱼总管面露惊容：“莫非……真来自仙界？”

“非也。”

“确实，”  鱼总管沉吟，“即便仙界，也不该有此等直指文明本源的终极之道。”

“那若是存在一个……等同于仙界层次的高科技文明呢？”

鱼总管眉峰猛地一挑，眼中先是一片茫然，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举凡入仙，既是对旧文明的祭奠，亦是对真文明求索的执念！”

杨天祏默然颔首。

鱼总管郁结尽散，放声大笑：“今日方知天地之广！不如备些鲜虾河蟹，杨小友陪老夫在这湖光山色间小酌一杯？”

随即偏头朝舫内道：“丫头，备些酒菜。”

两人对弈近半局时，珠帘轻响，一道倩影款步而出。杨天祏抬眸一看，不禁眉头微动——竟是武媚儿。

她目光在杨天祏身上停留片刻，眼底微波流转，神色却依旧淡然。布好四碟小菜，转身欲退。

“朱启明身边，还缺一位贤内助。”杨天祏的话语令她脚步倏止。

“武家血脉已断，争这镜花水月，徒增笑耳。”武媚儿声线平静，却暗藏一丝淬过血的隐恨。

杨天祏不以为意，执子落盘，道：

“行小人之径，逆大道之势，自取灭亡，何足悲悯。

若能弃旧怨而辅明君，共襄安民兴国之业，方是立身天地之真义。”

略顿，声音沉静如这麟波湖水：“况且……尤是至亲遭难，血脉余绪犹存。”

说罢，不再多言，自顾与鱼总管对饮一盅。

武媚儿孤影伫立舫头，衣袂在湖风中轻扬。片刻，终是未发一语，转身隐入珠帘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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