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暮色早已浓稠如墨，只有教学楼的灯火在夜幕中连成璀璨的光带。2号教学楼305教室的白炽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窗外呼啸的夜风卷着细雪掠过玻璃，却丝毫挡不住屋内蒸腾的热闹气息。

九月所在的2010级英语师范班正在这里举行新学期收“心”会，黑板上“新学期，新征程”的粉笔字还带着潮湿的痕迹，紫色与黄色的粉笔交织出彩虹般的光晕，零星的粉笔灰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打着旋儿，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颤动。

教室里俨然一片青春的狂欢场。此起彼伏的诺基亚和弦铃声不时响起，有的是经典的“Nokia  Tune”，有的是新下载的流行旋律；MP3外放的《爱的供养》与《滴答》混着谈笑声此起彼伏。

离预备铃还有十分钟，教室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裹挟着楼道里的寒气，裹着藏青色冲锋衣的晓阳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鸡窝头冲了进来。他怀里紧紧抱着一袋老酸奶，塑料盒上结着厚厚的奶皮，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泛着诱人的乳黄色，几处凝结的酸奶还顺着盒壁往下淌，在冲锋衣上晕开深色痕迹。

“都让让！高原特产到货了！”他扯着嗓子往最后一排挤，军绿色登山靴在瓷砖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活像两柄钝刀刮擦金属。前排正低头摆弄MP3的王薇吓得一激灵，耳机线“啪嗒”弹到桌上；阿杰的自动铅笔从指间滑落，在本子上拖出长长的墨痕。

晓阳却全然不顾，用屁股顶开挡路的椅子，酸奶袋在怀中晃出“哗啦”声响：“尝尝我们的老酸奶，这奶皮比德芙巧克力还丝滑！”周围同学立刻围拢过来，有人伸手戳了戳奶皮，立刻被黏得满手指白，惊呼声混着笑闹声，瞬间将教室的喧闹推上新高潮。

眼尖的女生王薇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晓阳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老实交代！过年是不是胖了五斤？看你这肚子都鼓起来了！”

晓阳一边往后躲，一边掏出屏幕贴满钢化膜的红米手机，得意地晃了晃：“我妈做的焜锅馍馍能把人香迷糊！你看这年夜饭，哪能不胖？”手机相册里，一张直径20厘米的羊肉炕锅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肉块堆得像小山一样，汤汁浓郁红亮，冒着诱人的热气；旁边是一碗撒满白糖和葡萄干的人参果饭，颗粒分明的米饭上点缀着金黄的葡萄干，让人垂涎欲滴。

前排的王薇盯着屏幕直咽口水，忍不住感叹：“救命，这确定是年夜饭不是美食大赛？我家年夜饭就炒了几个菜，跟这比起来太寒酸了！”

九月刚把帆布包塞进课桌，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转头一看，只见小雨正把三个冻得黢黑的冻梨拍在桌上。这三个冻梨表面结着白霜，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活像三颗黑宝石。

同桌吓得一激灵，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这真能吃？看着像暗器！要是砸到人肯定很疼！”阿杰戴着金丝眼镜凑过来，用自动铅笔戳了戳冻梨，只听见“当当”两声，冻梨纹丝不动。阿杰惊叹道：“这硬度，完全能当凶器！小雨，你们东北人过年都吃这个？”

“格局小了！”小雨一把揪住阿杰的校服领子，从兜里掏出保温杯，“得用凉水解冻，咬开外皮吸梨汁，再蘸酱油……那味道，绝了！”她还没说完，后排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九月转头望去，只见张维正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模仿三姑六婆催婚的场景：“妮儿啊，都上大学了，该找对象啦！我们单位小王的儿子，那条件可好了……”张维夸张的表情和语气逗得全班同学捧腹大笑，九月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就在这时，班主任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一个电脑包，保温杯往讲台上重重一放，金属碰撞声瞬间镇住了全场。班主任扫了一眼教室里闹哄哄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同学们！今天咱们先不谈学习，来聊一聊春节自己的见闻。敢不敢比谁的家乡年味儿最浓？”

“我们省过年，花市才是顶流！”李老师话音刚落，阿杰就第一个冲上讲台，举起手机调出照片。暗红色的宫灯沿着街道排开，年桔、桃花、水仙挤得水泄不通，穿唐装的大爷大妈举着自拍杆在花丛中合影，画面里连信号格都是满的。“看见没？买金桔寓意大吉大利，桃花旺姻缘，花市挤得手机支付都卡！我排了两个小时才买到一盆年桔呢！”阿杰得意地说着，还掏出兜里的小灵通晃了晃，台下的南方同学纷纷点头，露出认同的表情。

“啧啧，”青市本地的卓玛“嚯”地站起来，藏式围裙上的银饰叮当作响，“我们从腊月就开始炸油馃馃，二十三还要炒青稞面！年夜饭必须有手抓羊肉，骨头都得嗦三遍！”说到这里，卓玛突然用藏语唱起《新年好》，清亮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

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越来越响，节奏越来越快，震得窗户上的冰花簌簌掉落。九月虽然听不懂藏语，但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跟着大家一起拍手，手上的MP3还在循环播放着周杰伦的新歌。

晓琳撕开辣条包装，嚼得咔咔响，一边吃一边说：“都让让！我们年夜饭必须围炉涮火锅，毛肚七上八下，黄喉脆到能打鸣！”她掏出MP3，外放庙会里的吆喝声：“三大炮！现做现卖嘞——”教室里仿佛飘起了牛油香，连李老师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晓琳接着说：“我家过年的时候，全家人围坐在火锅前，一边吃一边聊天，那叫一个热闹！吃完火锅再去逛庙会，看川剧变脸，吃三大炮，这才叫过年！对了，我还拍了视频，不过存在我的爱国者MP5里，传不上来。”

压轴登场的是艾力。他举起手机，烤肉视频里的羊排滋滋冒油，炭火把肉块烤得金黄酥脆，油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仿佛透过屏幕飘了出来。“我们过年宰羊做抓饭，馕坑烤肉香到邻居都来蹭饭！”艾力突然狡黠一笑，“听说南方人过年吃汤圆，还把它当饺子煮？这能吃饱吗？”

艾力的话瞬间点燃了火药桶。咸甜粽子党、年糕甜咸派、汤圆元宵阵营的同学纷纷站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有的同学涨红了脸，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有的同学则坐在座位上，大声反驳着对方的观点。

九月笑得肚子痛，转头看见班主任正举着相机，镜头晃得像在拍恐怖片，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班长浩然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安静！再吵楼下该投诉了！大家都是同学，和气生财！”

笑声渐歇时，李老师突然关掉教室顶灯，教室里顿时暗了下来。投影仪亮起，屏幕上跳出一行加粗宋体字：“2011新学期目标挑战赛”。“光说不练假把式，”李老师推了推黑框眼镜，“敢不敢当众立个能实现的目标？”

班长浩然第一个蹦上讲台，他穿着运动服，看起来刚从操场上过来：“上学期英语话剧比赛咱们班倒数第二，这学期必须逆袭！我已经建了晨读QQ群，每天七点图书馆门口集合，不来的发红包！希望大家都能积极参加，咱们争取拿个好名次！对了，大家记得多去网吧挂QQ升级，咱们班级群等级也不能落后！”

台下哀嚎声四起，有的同学大喊：“放过夜猫子吧！我昨晚在土豆网刷《宫》到三点，根本起不来！”有的同学则笑着说：“班长，我支持你！但能不能把时间往后调调？”

学习委员扶了扶眼镜，展开皱巴巴的A4纸，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写满了计划：“三个学习小组已就位，口语组专攻英音，每天练习绕口令；语法组狂刷专四题，争取正确率提高30%；翻译组……”

她突然眯起眼睛，激光般的视线扫向后排，“特别是某些上课打瞌睡的同学，小心被我抓去当苦力！大家一定要加油，争取这学期平均分提高五分！对了，我发现某某网校的课程不错，大家可以购买学习卡去学习一下。”

九月攥着衣角站起来，声音有点发抖：“我想考下英语六级！上次期末考试，听力错了一半，我觉得自己在听力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这学期我打算每天听半小时英语听力，用某某词霸查单词，刷够5000词！希望自己能顺利通过六级考试。”

没等她说完，宣传部部长直接冲过来勾住她肩膀：“说定了！英语角海报就靠你设计了！上次的海报被老师批评太单调，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发挥，拯救我们的直男审美！对了，别再用画图软件了。”九月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坐回座位，心里默默想着得赶紧去学校机房练习软件操作。

最离谱的是晓阳。他扛着椅子就往讲台上爬，冲锋衣拉链哗啦作响，惹得台下同学一阵惊呼：“晓阳，你小心点！别摔着！”晓阳好不容易爬上讲台，站稳之后大声说：“我要做校园美食测评！第一期就试吃冻梨蘸老酸奶，再搞个南北饺子大乱斗！到时候请大家都来品尝，给我当评委！”

他掏出MP3外放《舌尖上的中国》主题曲，全班跟着起哄，连班主任都笑得直揉肚子。有同学喊道：“晓阳，记得用优酷拍视频上传，我们给你刷播放量！”

气氛正嗨时，班主任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牛皮纸信封，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这些信，是你们爸妈开学前寄到办公室的。"她戴上老花镜，手指抚过有些磨损的信封边缘，声音有些发颤。

当拆开第一封信念出"亲爱的老师，我家孩子从小没离开过家乡。今年过年，他居然学会了包饺子，说寒假要给我们露一手……我很欣慰，感觉孩子长大了……"时，纸张摩挲声混着压抑的抽气声在教室里蔓延。

九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大姨偷偷塞钱的画面清晰浮现。临走那天清晨，大姨把五百块塞进她的小熊零钱包，边扣拉链边念叨："在学校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别舍不得花钱。"大姨父举着按键手机追出来，屏幕上还留着反复修改的痕迹："到了报平安，别吃凉的，注意保暖"。

此刻回忆如潮水涌来，九月慌忙低头，用校服袖子蹭去眼角的湿润。前排的王薇正捏着纸巾抹眼泪，连平时总爱耍宝的晓阳也别过脸，偷偷用冲锋衣袖口擦眼睛。

"孩子们，"班主任摘下眼镜擦拭，窗外的桃花瓣飘落在讲台上，"大学四年，快得像候鸟一飞而过。别怕试错，别怕摔跟头。"他指着教室后墙贴着的长途电话亭使用指南，"想家了就去校园东南角的电话亭，或者多发发短信。你们回头的时候，永远有人在。"

掌声响起时，阳光正好穿透玻璃，把黑板上"新学期，新征程"六个字染成暖金色。晓阳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艾力始终没抬起埋在臂弯里的头。散会后，小雨拽着阿杰往水房跑："走！现在就解冻冻梨给你开眼！"晓琳举着手机喊："火锅拼团就差三个人了啊！"九月被拉进英语六级学习群，看着满屏的学习计划和"可可英语网听力链接"，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温暖填满。

有人捡到班主任落下的相机，最新的视频正在自动播放。画面里，全班挤在镜头前做鬼脸，晓阳举着冻梨当话筒，艾力跳着舞，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没心没肺的笑。

窗外的桃花瓣轻轻落在镜头上，恍惚间，这鲜活的青春与二十年前老式录像带里的画面重叠——原来时光流转，有些珍贵的东西永远不会改变。这场从争吵到落泪的班会，就像即将到来的三月的第一缕春风，吹化了每个人心里的霜，也让这么多多颗年轻的心，在温暖与感动中靠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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