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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抓起来


那孔姓青年听着满场的奉承却懒得理会,只是轻轻放下酒杯,起身整了整袖口,转身向楼下走去。

他一离开,楼上的喧哗似乎也随之被层层地毯和门帘吞没。

楼下,是一间豫东极少见的欧式咖啡馆。

红木地板打着蜡,雕花壁灯投下柔黄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香气,

焦糖、咖啡豆、夜巴黎香水,以及一缕缕刚抽完的纸烟味。

此时,一名青年男子推门而入。

他戴着金丝眼镜,西装笔挺,手里拄着一根黑漆文明棍,

头上却斜扣着一顶不合时宜的瓜皮帽。

他低头在门口的杂志台上写着什么,从内兜掏出的派克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那支笔的价格,

抵得上纱厂工人半年的工钱。

那几个女子正轻声谈笑,皆是烫卷的发、艳红的唇,身上是剪裁考究的斜襟旗袍,

脚下却踩着西式高跟鞋,鞋跟细得像是一折就断。

其中一人不着痕迹地扭了扭脚踝,眉头微蹙,却又很快舒展开,继续加入话题。

她们身上的香水味浓烈得几乎压过了咖啡和烟草的气息,

而谈话间时不时蹦出几个时髦词汇——

“要我说,妇女解放,首先就得从社交自由开始!”

“不错?凭什么男人能骑马、打猎,我们连抽根烟都要被指指点点?”

“我前几年在上沪霞飞路的舞厅,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和托马斯跳了整晚的探戈!”

正说着,从楼上下来的孔姓青年刚好从她们不远处的吧台旁旁走过。

几人顿时噤声,随即又像得了什么默契似的,其中一名卷发女子忽然抬高嗓音,故作熟稔地唤道:“孔先生!”

孔姓青年脚步一顿,侧眸看她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副疏离中带着几分忧郁的模样,反倒更引得那群女子眼里直冒桃花。

搭话的女子见状,涂着丹蔻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绣着西洋玫瑰的绢帕,眼底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得意。

"听说..."她刻意压低嗓音,却又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

"您留学巴黎时,那边的女子都能公开挽着情人散步?"

说罢还故作羞涩地垂下眼睫,可那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分明写满了跃跃欲试。

孔青临的目光在她勉强踩着高跟鞋的脚上停留了一瞬,眼里浮起了几丝讥诮,只是淡淡道:

“是的,不过她们穿的是平底鞋。”

女子一愣,没听懂话里的意思,反而掩唇轻笑:“西方果然开明!”

旁边几人立刻附和:“是啊,咱们这儿还是太保守了!”

"要我说..."另一个女子刚想接话,却见孔青临已经转身。

那些女子见孔姓青年冷漠离去,脸上都显出几分尴尬。

先前搭话的女子捏着绢帕轻咳一声,故作从容道:"人家孔先生是孔家的人,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有傲气。"

众女子闻言皆是点头称是,有人还附和着,

"若是孔家的人也像本地那些丘八一般粗鄙,我们倒要瞧不起了。"

话里话外,倒把自己方才的难堪都推给了对方的"清高"。

正说着,咖啡馆的门又被推开,四五个年轻男子鱼贯而入。

他们身着剪裁考究的西装,领带上花纹亮眼,皮鞋也是擦得锃亮,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来了么?"女子们这才不冷不热地招呼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慵懒。

为首的男子摘下手套,露出修长的手指,上面还戴着一枚精致的印章戒指。

"几位小姐这是在讨论什么高深话题?"他笑着问道,目光却是和其他人一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些女子,

"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话。"卷发女子懒懒地应道,突然又来了精神,

"说起来,你们调来十一军前,曾在京沪杭待过?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原来这几名男子是十一军的军官。

他们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其中为首那人整了整衣袖,"立宪二十五年,我参加过在霞飞路的文艺沙龙,

我还和罗曼·罗兰的译者对谈过存在主义。"他说这话时,眼睛却一直偷瞄着女子的反应。

眼见那几个女子眼中出现的欣赏,他心中不禁一阵得意,甚至开始计划着后面的约会,

"那算什么。"另一人见状不甘示弱,

"我在南都时,英国文化理事会的晚宴上,还即兴作过诗呢。"

他故意用英文念了句"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发音却带着浓重的两广腔调。

女子们掩嘴轻笑,眼里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一番交流后,那卷发女子眼波流转,忽然将身子微微前倾,露出颈间一条精致的珍珠项链,

娇声道:"听说几位长官都可以开车?

不如......带我们姐妹去城外兜兜风?"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这城里闷得很呢。"

几个军官闻言见有机会独处,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兴奋。

为首的那个男子倒是先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支吾道:"这个嘛......明天如何?今日还需向军需处申请用油......"

"哎呀!"另一个赶紧接过话头,挺直了腰板,"不是不能,只是军车调动都要走流程的。"他说得煞有介事。

女子们却仿佛没看出他们的窘迫,反而更加热情起来。

一个穿杏色旗袍的姑娘甚至主动挽上了其中一人的手臂:"那就说定了,明日可不准反悔!"

几个军官顿时飘飘然起来,方才的犹豫一扫而空。

翌日,郑城城郊。

地面微微颤抖,远处传来履带碾过碎石的沉闷声响。

一支装甲部队沿着新修的公路缓缓驶来,虽仅有几辆坦克与两辆装甲车,但军容肃杀,气势逼人。

打头的是一辆38T坦克,炮管斜指天空,履带上还沾着红色干裂的泥巴,

一名车长半截身子露在舱门外,戴着皮质坦克帽,脸上蒙着一层面巾,面巾上全是厚厚扬起的尘土。

公路是新修的,虽齐整,却不算宽。

公路对面,两辆军车缓缓驶来,车上的军官们领口大开,军帽歪斜,

身边挤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手里还晃着半瓶喝剩的洋酒。

车窗大开,嬉笑声混着香水味飘散在风里。

见到坦克车队迎面而来,那两辆军车倒是识相地靠边停下,给钢铁巨兽让路。

然而——

坦克车长站在炮塔上,墨镜下的眼睛眯起。

风卷着尘土掠过他的面庞,却遮不住他锐利的目光。

透过车窗的缝隙,他隐约看到了里面荒唐的一幕,军官的衣衫歪斜,

女子的旗袍开衩几乎到了大腿根,还有那瓶在众人手中传递的洋酒。

"停车。"

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装甲车队瞬间静止。

坦克车长单手一撑,利落地从炮塔跃下。

军靴重重砸在路面上,"咚"的一声闷响,激起一片尘土。

他利落地翻身跳下坦克,靴子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

他大步走到那辆军车前,冷冷地扫了一眼车内——军官们身形,

军帽随意丢在一旁,而女子们则倚在他们身上,手里还捏着半瓶洋酒。

坦克车长在驾驶窗前站定,抬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下车。"

他伸手,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车里的军官们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翻找。

其中一人赔着笑:"兄弟,我们是二十三师通讯处的,今天出来……呃,执行公务。"

坦克车长没接话,只是低头扫了一眼车里的情况,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公务?"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眼神却愈发锋利,"带着女人去郊游,也算公务?"

车内的军官们脸色顿时变了。

其中一名少校突然从车内下来,军装上的铜纽扣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坦克车长身旁,刻意压低声音道:

"兄弟,行个方便。"他故作熟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手指却在碰到那件沾满不知名污渍的外套时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我是军部作战科的齐章华,和你们总队作训处的陈处长是军训团的同期。

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在军部喝过酒呢。"

说着,他微微侧身,让领章上锃亮的少校军衔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金光。

这个动作他用过很多次——在这大半年以来,这个小小的金属片总能让他如愿以偿。

坦克车长没有动。

他粗糙的手指仍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摩挲,指节处有几道新鲜的擦伤。

阳光照在他满是尘土的坦克帽上,戴着墨镜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

齐章华咽了口唾沫。

他有些意外,在以前只要不在那些大人物面前搞事情,

自己在军中的关系和军衔职务能让好些人选择和他交朋友,

但是这次这个陌生的车长的沉默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正想再提几个装甲总队的熟人时,却见车长却突然抬手,

"抓起来。"

他身后的几名如狼似虎的军士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快速奔来,动作利落地将齐章华这些人从车子里拖了出来按住。

"你干什么?!"齐章华挣扎着,脸色涨红,

"老子是军部作战科的!你一个小小的车长,敢动我?!"

车长不语,只是摘下了自己的车长帽,又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车长外套,

露出了里面的常服——领章上,赫然是一对金星闪烁的中校军衔。

齐章华瞳孔一缩,声音瞬间卡在喉咙里。

车长冷声道,"带着女人用军车在军营附近游荡,按军法处置。"

齐章华终于慌了,他挣扎着大喊:"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抓我?!"

车长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凌厉如刀的眼睛。

"十一军装甲总队第一中队长,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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