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生将烧得通红的炭枝掷入火塘，火星迸溅到外边的雪花上，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他望着靳双悦腰间那柄乌云剑  ——  剑鞘上半朵残莲的刻痕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如此说来，高人传你功夫，而你却说从未见过他，这里面怎么自圆其说呢？"  他指尖划过碗沿，酒液在陶碗中荡起涟漪。

靳双悦拨开发间结冰的碎发，露出额角一道淡粉色疤痕：“就知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呢。当年高人总戴着面具，连吃饭都不肯摘下。族老们曾在他沐浴时撞见背上的剑伤  ——  那些疤痕呈半月形排列，像是被某种奇门兵器所伤。”

风雪骤然加剧，卷着冰粒拍打岩壁。“他教部落驯养雪狼，用狼粪狼烟传递消息；又在水井旁埋下陶瓮，里面装着碾碎的草药。原本三年两头闹瘟疫的部落，竟连牛羊都不再染病。部落里的长老知道他的本事，也敬佩他的为人，便不再追问，也不允许部落里的人，透露关于高人的半点信息。”

“高人确实极有本事。”靳双悦将一团雪球抛向空中，接住时掌心已沁出汗珠，"爹爹临终前让他接任首领，他却指着我的摇篮说：'  这女娃命格贵不可言，将来必能带领族人走出荒漠。'  后来我十二岁那年，在黑水河伏击了燕王的猎队  ——  你见过草原上的雪狐么？我当时就像只幼狐，用套马索缠住了他的马腿。"

“大败燕王的紫衣铁骑后，燕王收我为女儿，我与后来你掳走的那两个皇兄，其实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火塘里的炭块塌落，爆出明黄色的火焰。刘欣生忽然想起江湖传闻：十五年前燕王北巡时收了位义女，那女子善使软剑，曾在科尔沁草原单骑破万敌。刘欣生默默的点点了头。

“高人为何要收容大梁流民？”他追问，目光扫过她外衣里露出的锦缎内衬  ——  那料子是江南特有的云锦，边缘绣着北地罕见的缠枝莲。

靳双悦突然起身，将半块风干肉掷入火中：“他说南北本是同根，何苦互相残杀。那些流民里有铁匠、有医者，还有个曾在太学教书的老秀才。原先我大燕与大梁是誓不共天，自此，我们部落便开启了收容的举措。逐渐的，慢慢被推广。高人不但教我文化，高人也教我功夫，却不肯让我喊他师父，也从不告诉我师门师承，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高人的师承必然与你有些关联。”

“那后来，这位高人怎么就隐居在此呢？”他的声音被风声吞没。

“后来我被接入皇宫，”靳双悦的指尖划过剑鞘刻痕，“三个月后，部落传来消息：姓梅的带着三十名锦衣卫夜袭营地。高人独自断后，在黑风口留下十三条人命。”  她突然攥紧剑柄，指节泛白，"我得知消息后，便召集了部族，来此支援。可惜，遍寻多次，始终未能再与高人相遇，倒是在高山之巅，阔尤见到了被高人刺死的那位姓梅的尸首。”

“姓梅的死了？”

“对，能杀死这么强劲的对手，应该就是高人所为吧。”靳双悦有些骄傲的说道。

“恐怕其中另有蹊跷吧，上面的朋友，天寒地冻的，何不下来喝几杯暖暖身体呢？”话音未落，刘欣生突然扬手掷出酒碗。陶碗擦着洞顶冰棱飞过，在十丈外的树杈间炸开，惊起一团雪雾。

靳双悦拔剑出鞘时，乌云剑发出龙吟般的清鸣。只见树巅黑影如狸猫般旋落，玄色斗篷扫过地面积雪，露出一张敷着厚粉的脸  ——  竟是陈师太。

"小伙子几日不见，功夫倒是有些增长呀。"  师太指尖拂过鬓边银簪，簪头嵌着的黑宝石在火光下流转幽光，"造反作乱的小公主原来在你这里呀，那我唐突前来，岂不是坏了你们的好事？"

靳双悦上前一步，搂着刘欣生的胳膊，“老妖婆，你也知道害羞啊，识相的话，还不快给本宫退下。”刘欣生不动声色地推开她手，目光却凝在师太手里握着的拂尘。“双悦姑娘，姓梅的尸体，可还在此山之巅？”

“那当然，跟高人作对，就是跟我们部落作对，才不会给这贼子收尸。况且极寒之地，尸首早就被冻的跟石头一样……”

她话音未落，刘欣生与陈师太已同时腾身而起。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向雪岭深处，衣袂划破风雪的锐响。靳双悦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先是一愣，随即跺着脚喊道：“哎，……  等等我啊……”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乌云剑追赶，发间的银饰在风雪中叮当作响。

她抄着小道也奋力的往上跑，全然没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抹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尾随，那人裹着厚重的黑袍，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

刘欣生手脚并用，紧紧攀着压满冰雪的松树，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脸颊。积雪覆盖的枝干在他手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充满危险。而陈师太身姿轻盈，如夜枭般在林间纵跳翻越，内力催动下，竟丝毫不输年轻男子，始终与刘欣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三人在风雪中奋力向上攀爬，山高林密，很快便各自隐入茫茫雪幕之中。呼啸的狂风裹挟着雪粒，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方向感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渐渐迷失。

突然，刘欣生一脚踩空，积雪下的碎石松动，整个人如坠深渊般向下坠落。“啊！”  他惊呼一声，急速下坠了数丈。千钧一发之际，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身旁粗壮的树枝，身体重重地撞在树干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被惊动的雪块如决堤的洪水，洋洋洒洒地向下坠落，很快连成一片白色的雪崩，呼啸着朝山下奔涌而去，声势浩大如同千军万马奔腾。刘欣生低头望去，只见陈师太正在崩塌的雪块中奋力挣扎，雪浪翻涌，哪里还有落脚之处。她的身影很快被雪块吞噬，只在雪堆中扑腾了几下便没了踪影。

刘欣生不敢多做停留，强忍着手臂的酸痛，奋力向上跃去。可双脚还未站稳，突然感到脚踝处传来一阵拉扯，低头一看，一条精致的绸带不知何时缠住了自己的脚踝。绸带如灵蛇般自下方伸来，正是陈师太在危境之中，扯下身上的衣带，朝着他猛力投掷，竟精准地缠住了他。

此时刘欣生双手紧紧攀着上方的树枝，突然增加的重量让树枝不堪重负，“咔嚓”  一声，应声断裂。失去了支点，刘欣生的身体再次急速下坠。千钧一发之际，陈师太竟如鬼魅般后发而上，一脚蹬在他的身上，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她顺势跃上了一旁的大石。

然而大石表面早已被冰雪覆盖，湿滑无比。陈师太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见刚才折断的树枝被积雪反弹回来，朝着她急速飞来。她躲避不及，脚下一滑，整个人再次朝着悬崖下方坠落，惊呼声被呼啸的风雪瞬间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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