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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有故人了


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邵贞脸色涨红着,将其移到临时搭起的灶台上。

    这玩意是真的重,用饭甑不好么,非得用大铁锅。

    忙活间,他偷偷瞄了眼不远处,天子正站在流华院前走来走去,和一群耆老谈论着什么。

    没过多久,他们走得近了,邵贞隐约听到了一点声音。

    “哦?当年你跟庾元规一起过来的?”邵勋惊讶道。

    “正是。”一老者禀道:“仆乃庾氏家兵,从鄢陵迁来此地,看守屯丁,后来便落籍此地了。”

    “可有子孙?”

    “有,一大家子呢。”

    “过得如何?”邵勋追问道。

    “广成泽现在都是好地了,亩收多着呢。”老者回道:“广成苑培育出的新东西,总能给我们先用。”

    “哪些东西?”邵勋颇感兴趣地问道。

    “出了好多种菘菜,拿回家种,再卖到驿站,能赚不少钱。”

    “菘菜好啊,就是种类太多了,我们自己都分不清。”旁边又有姓乐的老者附和道:“往来驿站的官人最喜欢的便是春笋、春韭和菘菜了。”

    “菘菜炖肉,有的是官人愿意掏钱。”又一姓郝的老者说道。

    此人是郝昌的族侄,同样落籍于此。真算起来,这几家都是早年广成泽的监工群体,彼时屯丁多为战俘,需要他们带着家兵帮忙看守,节省邵勋的精力和兵力。而今屯丁早已转为民籍,成家立业——不出意外的话,是第二次成家立业——这几家在当地的威望还是比较高的。

    邵勋听到他们提菘菜,大笑着走向邵贞这边。

    这边其实有两个铁锅,其中一个炖着春笋、菘菜。邵贞提醒春笋老了,不适合炖菘菜,但邵勋就是想吃。

    另一口铁锅直接就是菘菜炖牛肉,香气扑鼻,离着七八步都能闻到。

    邵勋招呼众人坐了下来,等着上菜,随口问道:“除菘菜外,还有何物?”

    “陛下,广成稻便不错。”庾氏老者说道:“以前种得可多哩,不光广成苑种,民户也种。洛阳贵人年前发下的稻谷,七成是广成泽的。”

    “近些年水少了,民户种稻的也少,很多人又种回了粟麦。”乐氏老者说道:“或者改种广成豆。”

    “广成豆如何?”邵勋问道。

    “少府说可以拿来榨油。我等种了几年,发现确实比寻常豆子多出油,然多得有限。”

    邵勋点了点头,道:“不要急。出油多的豆子并非一朝一夕可得,有时候需要点运道。”

    众人连连称是。

    “陛下,少府所育之犍牛亦不错,而今两户共用一头,耕起田来十分爽利。”郝老头插言道:“贞明末更有新乳牛,产乳多出四五分,养了的都说好。”

    邵勋听了很感兴趣,道:“广成泽百姓亦喜食乳?”

    “这边有大片山林可供放牧,养的牲畜多了,自然食乳。仆晨起必以新米、野菜、牛乳煮成乳粥,吃上两大碗,一天都有劲。”

    邵勋听了大笑,道:“看到广成苑能造福你等,欢喜尤甚。”

    说完,他让邵贞给众人上菜,又道:“看到百姓餐桌上多了几道菜,朕总是很满足。不能打打杀杀几十年,最终穷困无比,家徒四壁,面有饥色吧?”

    “耕牛、乳牛、健马、稻谷、豆子、菜蔬等,有此种种留给世人,朕便放心了。”

    “只要广成苑仍在,少府仍在,这些都会一代代进益,造福更多的人。”

    “罢了,菜来了,就说到此间。来,用饭。”

    邵勋招呼着几人一起与他用饭,众人齐声应是,面带笑容,与有荣焉——你别说,菘菜炖肉就是香。

    ******

    踩断枯枝的声音响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堤岸上的杨柳。

    湖水清澈无比,一下下荡漾着。

    长堤延伸向远方,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错落有致的房屋遍布远近,有一些上面还挂着出售的悬券。

    天下大乱时,洛阳的达官贵人一窝蜂跑来此地置宅,以求苟安。

    天下大治时,他们又嫌这里偏远,或主动或被迫地走了。

    细细思来,让人感慨万千。

    不过这样也不错了,自己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收拾旧山河,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在树下站立许久之后,邵勋继续在长堤上走着。

    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女儿王蕙晚坐在车上,正哄着五岁的儿子入睡——她与徐铉共育有二子一女,最大的长女已经十四岁了。

    曾经有那么些年,卢熏就喜欢抱着獾郎在长堤上漫步徜徉,那时候作陪的往往就是襄城公主司马脩袆。

    对王蕙晚而言,这条长堤对她也有意义,因此她时常来到这边的襄城公主府旧宅住上一阵子,似乎能让她心灵平静。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王蕙晚从车上下来,走到邵勋身边,默默陪着。

    “蕙晚,阿爷诸女中,最亏欠的就是你。”邵勋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想要什么?”

    王蕙晚心下一颤,无来由地有些恐慌。

    “我什么都不缺。”王蕙晚摇了摇头,轻声问道:“阿爷为何这么问?”

    邵勋转过身来,看向女儿,笑了笑,道:“以前非得我催你,你才喊我阿爷。”

    王蕙晚没有像往常那样害羞地低下头,而是继续看着父亲。

    “孩儿们还好吗?”邵勋问道。

    “都好。”王蕙晚说道:“俭娘十四岁了,近日已有人上门说亲。”

    “太早了。”邵勋摇头道:“再等四五年吧。”

    说完,有些感慨道:“没想到当年窝在你怀里的小人儿也长大了。在阿爷心中,你还是个孩子呢。初见到你那会,小小的身板穿着繁复的裙装,跟在你娘身后,一丝不苟地像是宫中教习。”

    王蕙晚亦陷入了回忆之中。

    第一次见到父亲时,她还懵懵懂懂,并不清楚面前那个用惊喜、愧疚、怜爱的目光打量着她的男人是谁。

    只记得母亲对他态度不是很好,而男人不以为意,嬉皮笑脸,讨母亲欢心。

    离开之后,临上马车前,母亲脸上的表情是当时的王蕙晚难以理解的。但她现在知道了,那是懊悔、怅然。

    母亲刚强了一辈子,临死前才肯袒露心扉。

    而她么,现在也有太多回忆可以咀嚼了。

    收拾心情之后,邵勋问道:“宽明如何?”

    “开始读书了,上个月又第一次练武,很用心。”王蕙晚轻声回道。

    “宽明”是徐铉、王蕙晚的大儿子,今年七岁,二儿子宽良则只有五岁。

    听到外孙的情况后,邵勋仰头看向天空,道:“你夫君已然出丧期了吧?过两天他就能当襄城太守了,从今往后,就在这安安静静过日子吧。山清水秀,与世无争,多好。”

    微风吹拂,杨柳依依。

    邵勋将一段柳枝托在手掌,仿佛在安抚似的,说道:“如此,阿爷也能放心一些。富贵权势,临了都是浮云,平安才是福气。”

    “阿爷,你——”王蕙晚紧紧盯着邵勋,一向沉静的眸子满是担忧。

    邵勋脸上的笑容渐渐灿烂了起来,道:“不要担心,阿爷只是累了,想得太多、太费神。”

    王蕙晚沉默了下来。

    她总有种预感,父亲像是要离开她了似的,她希望这是错觉。

    有心问清楚,又不合时宜。

    世界那么大,能被她挂在心上的没几个人,她有些后悔以前因为难堪而下意识疏远父亲了。

    父亲转过了身去,慢慢走在长堤上。

    他的身形依旧宽厚,依然能给她遮风挡雨。

    他的气度从容,仿佛世间没有他处理不了的事。

    他的目光之中全是欣赏与满足,好像广成泽的一切便是他一生功绩的缩影。

    他好像又有些遗憾,因为广成泽也在变,无论人还是物。

    他来一趟,能见到几个熟人都不容易,大部分故人早已凋零在风中,且多归葬家乡,便是想祭奠都很难。

    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四十年了啊。

    阳光被一片乌云遮住,王蕙晚微微一惊,回过了神来。

    父亲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正向她挥手作别。

    大队军士依次收拢,簇拥在父亲身侧。

    父亲脸上笑容灿烂,神色洒脱轻松,一如往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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