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重华看着女儿固执的模样，吐了口气，无奈道：“婠儿，我与你阿爹的相遇结合，本就是一个错误，是我以谎言展开的错误，不管有心无心，我害了他，害了徐家，害了几十万军民是事实，”

“不管我做的再多，是不是报了仇，错就是错，曾经的悲剧再也难以扭转，我不愿再去见他，也无颜见他，他也不会愿意再见我，不论生死，天各一方是最好的。”

“有些事情，阿娘不在乎了，你也不要执着了，好不好？让你阿爹安息，也让我死而无愧，这是阿娘对你唯一的要求。”

她都这样说了，姜婠没办法不顾，但……

“可是我不能将您挫骨扬灰，阿娘，我可以不让你和阿爹合葬，但是我一定要你入土为安，身为人女，我做不到将自己的生身母亲挫骨扬灰，您也不要逼我，好不好？”

女儿声泪俱下的恳求，凤重华也没法拒绝，她也知道，不管她怎么说，姜婠都不会答应将她挫骨扬灰的。

她只能道：“那就将我化为灰烬，以骨灰入葬吧。”

“阿娘……”

“阿娘只这一个要求了，你想让阿娘死不瞑目么？”

她赤红着双眸死死看着姜婠，好似执念成膜，难以扭转。

姜婠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知道，凤重华满心负罪二十多年，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好，女儿答应您。”

如此，凤重华也就放心了，欣慰的抚着女儿的面庞，那样温柔。

再多的话想和女儿说，也总得有个头，她越来越精神不济了。

“去叫你姐姐进来，阿娘有话要和她说。”

姜婠点头，不舍的起身，出去了。

很快，凤念笙进来，在刚才姜婠所在的位置。

凤重华细细看着她，伸手去想摸摸她，凤念笙忙凑上前一些。

凤重华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面庞，细致温柔，凤念笙也如同一个孩子般，怪怪的让她抚摸。

“念念，你到姑母身边，多少年了？”

凤念笙道：“十八年了。”

她是在凤重华控制了宇文拓执掌大权之后，才被凤重华接入宫养在身边的，那会儿，她都快十二岁了。

凤重华柔柔笑着，手捧着凤念笙的面颊，恍惚道：“还记得你刚到我身边时，还是一个小丫头，聪慧隐忍，我当时就在想啊，你长得像我，但性子却一点都不像，不过这样也好，我素来骄纵任性，给凤家带来大祸，可不能再出一个我这样的，不然凤家可遭不住。”

凤念笙握着凤重华的手，道：“姑母，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

凤重华不去辩论这些是非了，因为他们都说她没错，但她自认为罪大恶极。

“你是我亲自挑选，亲手栽培的继承人，如今大事初定，本该再多为你撑几年，让你再历练一下，再把稳定的大燕交给你，如此，也能少你许多烦扰，可惜姑母活不了了，往后，要苦了你了。”

凤念笙眼泪涌出，摇头道：“念念不怕苦，可是念念还是希望，姑母能长久的活着。”

凤重华苦涩笑着，继续道：“这么多年，姑母始终将你当亲生女儿一样教养，不曾将你当过婠儿的替身，疼的从来都是你，姑母希望你明白，哪怕你妹妹被找回来，姑母偏宠于她想要补偿，可也从未动摇过对你的心思。”

凤念笙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在姑母身边这么多年，姑母的心思，我全都知道的，所以，我也从未不安过。”

这是实话，她一直相信，凤重华不会因为姜婠的寻回，就动摇了舍弃她而选定姜婠为继承人的心思，不只是因为凤重华的为人，也因为姜婠的身份背景太复杂。

她的地位，从来无人能威胁。

而姜婠，她也看得明白，这个妹妹从未有过与她相争的心思，所以她也未曾猜忌担忧过。

凤重华道：“姑母知道，有些事情姑母不必说，你也会做到，但姑母还是想亲自交代你，等我死后，一定要好好对你妹妹，”

“姑母知道，你必定会是一个好皇帝，善待子民，厚待兵士，让大燕国泰民安，所以，姑母对此没什么可交代你的，但你妹妹，我这一生都对不起她，如今我活不了了，只望你替我好好待她。”

凤念笙郑重点头，坚定的话犹如誓言，“姑母放心，我一定会的。”

凤重华又道：“还有，战争之祸，你这些年也都明白了，如今大燕和雍国交好结盟，又有你妹妹置身中间，若两国交战，你妹妹，还有她的孩子们都将左右为难，”

“姑母不求能世代和平，到底后代的人心难以掌控，但你和你孩子有生之年，你妹妹和她的孩子有生之年，大燕不可与雍国交战，并立下祖训，大燕不可主动与雍国兴兵。”

“至于雍国那边，婠儿和知行会安排好，也不会轻易兴兵，或能保百年平静，不论是为了你妹妹他们一家，还是为了两国军民，休养生息太平安乐都是大幸，都该尽力维持。”

凤念笙郑重点头，“我记住了，姑母放心，我绝不会让妹妹为难的。”

凤重华点头，再多的话也不能细说了，她还得和几个兄长嫂子说话，还有一些重臣，要交代一些话。

以及，见一见谢知行和孩子们。

一日下来，冷热交替几经遭罪，昏一阵醒一阵，陆续见了要见的人，每一次昏迷之前都呕血，醒来时她都越发虚弱，五感也逐渐丧失了。

面容迅速衰败苍老，连头发，也雪白一片。

这就是以毒攻毒杀死蛊虫的后果，两毒相冲一起发作，新入的毒有麻痹作用，所以麻痹了她的感知，她不太能感受到体内痛苦，但身体的衰败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夜里的时候，凤重华已经不太能清醒了，人也变得浑浑噩噩，说是最多三日，如今两日，便到了极限。

凤家上下，都守着她。

只后半夜，便处于弥留之际了。

她已经看不见，哪怕没有触感了，但还是执着的手抚着姜婠满是泪水的脸，在她的眉眼间轻描。

不甘心的呢喃着，“我的孩子……阿娘真的……好舍不得你啊……”

她不怕死，甚至向往着死去赎罪，可却尤为舍不得姜婠。

到底命运弄人，临死之前，她连女儿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只能通过失去触觉的抚摸，用她的手，最后记住她女儿的模样。

她没有能熬到天亮。

临死前，她不再触摸姜婠的脸，而是突然抬起来用尽力气伸向上方，嘴里有气无力的呢喃着最后的话。

“都是阿笙的错……阿笙，罪该万死……”

“阿朔，对不起……”

之后，手边瘫软而下，闭眼气绝。

屋内，顿时尽是悲痛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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