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手段


就在这时,刚刚出去的幕友走了回来,在苏时秀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苏时秀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目光看向陈凡。

不过他并没有再提及刚刚的事情,而是微微一笑道:“仆刚到南都,日后东南剿倭,还要诸位和衷共济,今日在署中略备薄酒,请诸位入席。”

片刻后,众人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偏厅,果然,此时偏厅中已经摆了两张八仙桌。

苏时秀跟顾敞、王表和刘讷三人谦让了一番后才坐在上席上首,其余众人又是一番谦让,最终纷纷坐下。

陈凡与胡家兄弟,老野兄等人坐在一桌,刚刚坐下,亲兵便在那幕友的招呼下上来布菜。

陈凡前世便是老饕,来到这个世界后更是喜欢研究吃食,但随着亲兵一道道菜布上了桌,这些菜陈凡竟大部分闻所未闻。

这时,那幕友笑道:“诸位大人,督爷为了这筵,特意让小人们仔细备办。”

说罢,他来到苏时秀身后,指着席中一道青瓷盘装着的泥螺道:“这是鉴湖醉泥螺,用的是绍兴十年花雕浸足三秋,螺肉脆如嫩藕,盐度必用镇海盐场头道霜盐,多一分则僵,少一分则腐。”

众官员纷纷朝面前桌上看去,不时小声交谈些什么。

那宦官王表笑道:“苏督师太客气了,我们都是为朝廷,为皇上做事,自然是要用心的,这么精致的菜色,我等受之有愧啊。”

对方是东南最有权势的太监,苏时秀面对他时也十分客气,笑着道:“王老公,这些都是仆去了一趟东南,各省官员的心意,仆一个人一餐饭不过薄粥小菜,正好今日诸位到来,仆也是借花献佛!”

待他说完,那幕友又指着一道菜道:“这是雁荡云雾脍!”

陈凡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这道菜,似乎是用什么鱼片出的生鱼片。

那幕友笑道:“诸位大人,这是温州乐清湾黄鱼取‘三冬龄’,刀工需在卯时施展,鱼肉方能透出月光色!”

“这是榕城蟳生,福州西禅寺古法:活蟳冻晕,淋闽江上游青橄榄汁杀腥……”

“这是泉港蚝烙千层塔,用的是海蛎肉夹五层腐皮,秘诀在晋江陈埭镇三年陈豆酱!烙时茶油七分热,腐皮脆如春冰裂,蛎肉犹带微甜。”

“这是天目笋煨金华瞳,严州府厨行秘传:火腿取‘瞳心’(腿心肉)二寸见方,笋需未破土的黄泥拱,炭火煨透,奇鲜无比!”

……

众人越听越觉得这幕友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首先这些吃食都是浙闽沿海的物产,苏时秀去了一趟两省沿海视察,回来时,沿途官员孝敬也是官场的常事。

但在这么多同僚面前,尤其是这位南都镇守太监面前“炫耀”,这是怕皇帝不知道吗?

刘讷到底是老实人,一伸手拦住了那幕友,沉着脸道:“汝实,将这些饭食都撤了吧,老夫,老夫吃不得这些。”

他本想说吃不得这些民脂民膏,可最后还是顾及苏时秀的脸面,没有说出口。

苏时秀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筷子放下:“老先生,仆也吃不下啊!”

众人愕然看着苏时秀,却见苏时秀突然黑着脸道:“这些都是浙江副总兵刘沫派人星夜送入行辕,随着这些食材一并来的,还有五万两银票。”

说完,他一挥手,旁边有亲兵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众人看去,果然那托盘上放着一叠银票。

苏时秀冷哼道:“五万两?够买三万石军粮!可去年台州大营饿死的兵士,腹中剖出尽是观音土!”

亲兵猛然掀开托盘下层红布——

发霉的掺沙米饼与生蛆的咸鱼干滚落席面,腥臭冲得宾客掩鼻。

“这便是刘沫克扣的军粮!士兵月饷本有一两,到他手里只剩三钱烂钱(劣质私铸钱)!”

幕僚捧出染血账册,苏时秀撕开页面仍在面前桌上:“今年倭寇夜袭慈溪,守军火器炸膛死伤百人——因刘沫用泥坯填塞炮管充数,实心铁炮早卖与倭寇!更将舟山军械库钥匙刻模,倭船凭蜡印夜盗箭矢十万!”

卫所实存兵九千,造册报一万八千——多出九千空额饷银全入私囊!

战死士兵抚恤银十两,家属仅得纸钱一串!阵亡名录写‘通倭逃兵’,妻女充为营妓!

强迫军户为阵亡亲人缴‘忠烈税’!义乌一名陈大成的兵丁,年年祭父,反欠卫所冥银二十两!

说到这,苏时秀冷哼一声道:“押上来!”

片刻之后,一个伤痕累累的胖子被押到席间。

苏时秀道:“请尚方宝剑。”

这时,一名亲兵捧着刚刚陈凡进门时看到的金丝楠鞘宝剑走了进来。

苏时秀拿起那剑对地上跪着的胖子道:“刘沫,今日这五万两和两桌的酒宴,沾着台州溺毙民夫的泪、慈溪炸膛士兵的血、被倭寇掳掠女子的屈辱!本官杀你,你可有话说?”

那刘沫此刻早就吓得涕泪横流,哭喊着摇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苏时秀却一挥手:“拉下去砍了,人头硝好,就挂在中军辕门之上,以警霄小。”

说完,那刘沫就被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惨叫声便消失不见。

厅中重新安静了下来,众人俱都垂首不语,苏时秀这时突然笑道:“刘老先生,你刚刚对于那些沿海的庸碌、贪腐官员,纵寇甚于通寇,当锉骨扬灰!仆觉得老先生说得甚好!今日我处置那刘沫,老先生觉得我处置得当否?”

刘讷起身,躬身朝苏时秀行了一礼道:“督师此举,甚为妥当!”

苏时秀见他刚刚一口一个“汝实”的叫着,现在却称呼自己为“督师”,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赶紧站起,搀着刘讷的胳膊道:“老先生觉得我处置得当,那仆就放心了!”

陈凡看着苏时秀,心中不由暗自佩服。

原来,这就是督师的威风和手段吗?

今日他宴请的几人,现在看来,全都是有目的的。

刘讷和王表,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内臣,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俱都是皇帝亲近之人,苏时秀通过两人打消皇帝心中“擅杀兵将”的疑虑,又震慑了东南沿海的武人。

顾敞这边因为掌握了部分南直兵权,但他是勋贵,苏时秀这一手,是在用雷霆手段威慑于他。

孙旵是即将赴任的京官,外派的大员,有了孙旵在京中描述今日的场景,会少了很多科道关于他“擅专”的弹劾。

陆为宽……钱袋子,这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戏迷老野,陈凡不知道他的身份,故而不好揣度。

而自己和胡家兄弟……,这位也是不浪费,他刚到南直,正需在民间立威,经过自己等三人出去这么一说……

皇帝、朝廷、民间、军中,这督师通过杀了一个副总兵,一下子将自己的大旗立起来了。

厉害,实在是厉害。

当官好啊!

当这种手握大权的官更好。

既能为民舒困,还能享受醒掌天下权,分泌多巴胺的快乐。

陈凡在桌下捏了捏拳头,乡试,乡试你快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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