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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残月当空


庞薇面上拂过一丝担忧,默然不语。

当初谷仲溪被迫离开江东,乃是纪家联合阴阳家指鹿为马,将诸葛稷毁逍遥阁之罪尽数加在谷仲溪身上,若溪弟不是甘愿顶罪,有太多办法可以自证。而之后在北方诸事,按墨梁分享的消息,有一些是因青竹而起,有一些是因那个鲜卑公主,兜兜转转,如今又要因自家的婚事暴露了行迹,受人追杀……

庞薇双指暗暗嵌入自己掌心,忽而唤道:“来人!请孟叔移步。”

不多时,孟祝黑着脸,出现在后院门廊,远远对着庞薇一揖,瞥了释道心一眼,却不再近前。

“孟叔,道心师傅带来消息,秦公子或许知晓了我和夫君将要大婚,如今,正在回江东的路上。”

孟祝闻言,面上分明一丝惊喜,恭敬道:“恭喜庞娘子和公子,秦公子终是要回家了!”

然而庞薇摆了摆手,郑重道:“烦请孟叔尽快去一趟馆娃宫,请墨盟主代为传信,只说溪弟好意,我与夫君遥遥心知,但为其安危,更为了耕读之宅的安危,请溪弟切莫入江东!”

孟祝满面愕然,但看释道心,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夫人确定……不让谷……秦公子回江东吗?”

庞薇点点头:“大师说的对,这份情谊终归是溪弟的弱点,如若他不忍心割舍,那么就由我来!”

言罢,又转向孟祝道:“有劳孟叔了,请务必尽快,墨家消息再快,一来一回还需要许多时日。溪弟在北方虽整日面对战火,却终有施展绝世武功之地,似蛟龙入海,天高海阔,若真回了江东,左右掣肘,真是入了泥潭,动弹不得。这泥潭,有我和夫君二人入便够了!”

孟祝面色肃然,长揖而拜,转瞬消失在雕窗之后。

释道心双掌合十,喃喃道:“善哉,善哉,夫人高义,倒是令小僧无地自容了。”

“大师何出此言?”庞薇不冷不热的面色难得稍稍缓和,却望着不远处一座空置的屋舍怔怔出神:“溪弟本就如自家弟弟一般,作出此等选择,人之常情罢了。”

释道心有些尴尬,沉默半晌,缓缓道:“其实……师尊的意思,是嘱小僧倾力保护这座宅子,避免谷公子受人所迫,做一些无谓的选择,仅此而已。”

庞薇抽回眼神,盯向释道心,嘴角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所以神僧的本意,只是怕我等的存在成为制约溪弟成长的弱点吧。小女斗胆猜测,大师若是发现本府实力不济,无法抵御外敌的渗透和控制,或者我庞某对溪弟存有一丝异心,只怕这府中上上下下近百口,今日齑粉矣。”

释道心面色大骇,愕然道:“夫人怎会如此揣度,出家人以拯救天下生灵为己任,怎可能有如此犯戒之念!阿弥陀佛!”

良久,庞薇如雪峰般的容颜忽而绽放一抹笑意,低眉道:“是小女语失了,大师切莫介怀。大师若要倾力保护本家,不如在此处住些时日,正巧今日孟叔去往馆娃宫,夫君又远赴将军府,这宅中确实也没有宗师境界的高手,大师,意下如何?”

释道心惊魂未定,沉吟片刻,合十一礼:“理当如此,多谢夫人留宿,叨扰了。”

庞薇浅浅一福,起身望向角落的一间屋舍:“暂且委屈大师宿在那间吧,那一间,曾经是青竹娘子的……如今也许久再无人居住了。请大师稍待,小女吩咐府上准备些斋食。”

“有劳夫人……”

庞薇的身影亦消失在长廊之后,许久,释道心方长舒一口气,忽而发现自己手心皆湿透了,不禁喃喃道:“师尊,如你所说,行至此地,也是一种修行啊……”

阳光青睐这座树影斑驳的小院,光阴流转,每时每刻皆有不同的动人景致。

初春微暖的风拂过院中草木,吹落红霞漫天,吹入寂静的夜,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清冷,如冷月之辉。

当深邃夜幕降临,小院中早已不再有行人走动,释道心窝在青竹住过的屋舍,努力一个人盘膝入定,却只觉心绪纷飞,似连境界都倒退了。

庞薇也留在自己的屋内,提笔给诸葛稷写便信,毕竟今日之事,十分要紧。

笔尖流淌娟秀字迹,思绪顺着药香散开去,往日点点终汇成无法割舍的遗憾。

如若溪弟真的能回来,多好!

这两年时光,有了稳定的俸禄,也购了些田产……吴县耕读之宅,建邺淮水畔的小院,钱唐县衙边上那座小舍……

如此,算是在江东立足了吗?

可怜溪弟,却只能漂泊在外……

当一切归于平静,能否将一处宅府赠与溪弟?

或是……能稍减心中的不安吧。

庞薇自嘲般笑笑,抬首看窗外夜空。

残月当空,不见繁星。

若大婚之时溪弟真的回来了,又当怎样?

要通知镜湖吗?

谢家?

王悦?

羲之?

可若真的引来阴阳家麾下那什么聆风堂的报复,如何能在不被士族察觉的情况下妥善应对?

太难了……

很想他回来,可是……还是算了吧。

院墙上有只黑猫一窜而过,打乱庞薇的思绪,夜风吹入窗棂,令庞薇不禁一个激灵。

春寒料峭。

庞薇探身关上窗户,继续执笔落墨。

然而一道如墨身影从天而降,如随风之落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庭院之中,甚至连释道心都未察觉。

若是孟祝在此,当知晓,此人恰是午时缩在阴影中的那个人。

一双深邃的眸子扫过所有屋舍,最终看向最内、最大的那间。

一名侍女正在外间绣着女工守着夜,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一手刀击昏,伏于小几上沉沉睡去。

脚步极轻,轻到似乎连空气都没有扰动。当进入内室,终于看清榻上之人。

这是一名老人,正斜斜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柔软的银发散乱地垂在耳边,面上松弛的皮肤有些暗沉,满布岁月的痕迹。

来人立于榻前,就这么静静看着榻上的老人,足有半个时辰,而后轻叹口气,转身迈步向外走去。

“等……等。”

如天际的呢喃,这一声轻语竟令潜入之人浑身一颤,当即回头。

榻上那个老人已然微微睁开双目,努力打量着眼前之人。

“老身……这是又糊涂了吧……怎么还会看见仙人哥哥……”

老人的话语淡淡,却令潜入之人极为震愕,不由当即褪下兜帽,拉下面巾。显出一张苍老却矍铄的脸。

“公主殿下没有认错,是我!”

潜入之人分明浑身颤抖,双膝落地,深深跪拜。

“谷……大哥。”

老人微微抬起一只手,这只手很快被一只虽苍老,但更有力的手紧紧攥住。

“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在……”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没有做梦吧……”

“只是听说……你身体不大好,总归,还是要来见一面的……”

老人摇头苦笑:“时日无多,前些日子似见到母后,后来才知道是把薇儿给错认了。如今又见到你,只希望别再是错认的好。”

潜入之人分明有些难以自制,有湿润的东西顺着眼角的皱纹爬开去。

“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何许久都没有你的消息?若非仲溪那孩子的出现,我还以为你已去了。”

“……一言难尽,自诞公子兵败寿春之后,我自朝堂转入江湖,掌控了一些组织,做了一些事情……后来回到故乡,隐居了近二十年,也就是近几年,才跟着仲溪出来。”

“你……你做的事,可有杀人?”

“……有。”

“多吗?”

“多。”

“那你想要如何培养仲溪那孩子?他心性那样单纯,决不能让他再走我们的老路!”

潜入之人淡淡叹了口气:“已经晚了……这世道,很多事情非我所能控制,你也知道,重情之人,最易遁入魔道,好在那臭小子一路走来,皆有愿意倾心于他的女子作伴,戾气自然少了许多。”

“呵……”

榻上的老人忽而笑了笑,面容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去:“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他是开窍了一般,前些年在我这里,还木讷的很呢。薇儿与稷儿本就青梅竹马,三个少年同行,最怕仲溪尴尬,还好后来青丫头住了过来。”

“青竹……那孩子已经去了,是蛮可惜的。”

榻上的老人闻言一怔,半晌无言。

潜入之人一声轻笑:“他们二人果然没告诉你,这也怨不得他们,或是怕你太过伤心罢了。”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这世上,也只有谷大哥你能与我这般说话。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事没见过,再多的伤痛,也得咬牙受着。只是……青丫头不在了,仲溪要如何承受得住。”

“便是如此,改了不杀的性子。没办法,人嘛,总是要成长的。”

老人忽而抬了抬眼,盯着潜入之人道:“这是你的谋划吧……”

潜入之人沉默不语。

老人又道:“旁人不知,我岂能不知?当初我和夫君是看着你辅佐先皇的,你素来有大抱负,心思深沉,又跟着公公学了许多,只怕当世,天下皆在你的棋盘上。我老了,也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仗着自己所谓的身份对你发号施令,只是求你,别对仲溪那孩子太苛刻了。”

潜入之人点了点头:“放心,我自有数的。”

老人终是仰面向上,自嘲般道:“怕是没几日了,今夜见了你,未尽的心事又少了一桩,很快便能安心去了吧……”

潜入之人沉默半晌,忽而道:“昭华,你未尽的心事说与我听听,我在江东可以多留些日子,若力所能及,定帮你实现。”

老人一声轻笑:“你帮不了的,稷儿十五岁了,终能与薇儿完婚,但后面的路,唯有他自己走……我们这些老人,不可能守护着他一辈子。仲溪远在并州领兵,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得江东,即便想见他一面,他又怎会知晓江东之事……别的么……司马家的天下,终是乱局之相,而下一个统御九洲的雄主,又该是谁呢?”

老人目光再次移到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笑道:“有这许多心事,现在再和谷大哥学道家真法,怕是晚了吧?”

潜入之人终是露了笑容,淡淡道:“昭华放心,诸葛家的血脉,我会永世守着,即便我不在了,仲溪接替玄机的名号,也定会世代守护。你想见仲溪之事,我来安排,一定将他完完本本送到你面前。至于天下……确实无能为力,先生曾说过,我们不能做天下大势的主宰者,只能顺天意而行。”

老人闻言一愣,忽而仰天大笑,只这一瞬间,潜入之人木讷的回复似回到往昔时光,令老人一时间更分不清是梦是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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