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时，贾环院中的厨房，此刻却热闹非凡，挤得满满当当。

史湘云挽起了半截袖子，露出半截雪白丰润的手臂，正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搬抬物事，声音爽脆得如同檐下新挂的风铃。

“快些快些！糯米粉搁这边，奶块、豆沙馅儿放那案头！白糖……哎哟我的好妹妹们，白糖可仔细些，莫要撒了！”

好妹妹们？

这里谁还比她小？

这是趁机，充上大辈了。

她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映着窗棂透进的明净天光。

薛宝琴斜倚在门框边，手里捏着一方素白绢帕，掩口轻笑道：“瞧瞧这阵仗，锅碗瓢盆、米面油糖，这么多东西，你可是下了大血本了？”

史湘云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没花银子，这些面粉和奶块，白糖、豆馅、奶酪什么的，一半是琮……琮三哥的，一半是环哥儿出的，他们俩都不肯收我的银子。”

迎春笑着安慰道：“云妹妹，如今他们俩都有出息，在朝廷当差了，有俸禄和禄米，愿意给自家姐妹出点面粉和奶块，这也是琮哥儿和环哥儿的一片心意，不用不好意思。”

薛宝钗、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宝琴，还有十岁的李棠——李纨娘家的小侄女，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

宝钗依旧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蜜合色袄儿，举止稳重，见湘云忙乱，便温言道：“云妹妹莫急，既是要动手，总得先分派清楚才是。”目光扫过案上琳琅满目的材料：成篓的鸡蛋、雪白的砂糖、晶莹的糯米粉、油润的豆沙馅，甚至还有一小块用油纸仔细包着的、色泽微黄的奶酪，显是稀罕物。

探春最是干脆利落，接口道：“宝姐姐说的是。依我看，咱们分作几拨，两个人做一对合作做一个点心。豆沙糯米团子费些手劲，力气大的包这个；奶黄酥饼需巧思，手巧的来做；那奶酪烤饼嘛，火候要紧，得有老成些的盯着炉火才好。”探春话语干脆，眼神明亮，自有一股指挥若定的气度。

平儿派来的后厨张嫂子也到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张嫂子是后厨负责面点的厨娘，笑呵呵地福了一福：“姑娘们好兴致，平姑娘知道了姑娘们要做点心，打发我来瞧瞧，打个下手，烧火看炉子都使得。”她一眼瞥见那小块奶酪，眼中微露讶色，“哟，这可是稀罕东西，做奶点心最是香浓。”

贾琮有个奶块工坊，奶酪和奶块自然是不会缺的。

贾环院里的几个丫鬟——晴雯、小吉祥、小如意、玉钏，早被这热闹吸引过来，欢欢喜喜地围上来听差遣。

小吉祥和小如意年纪小，着急的往前挤，挽了袖子便道：“姑娘们只管吩咐，要打蛋还是和面？”

一时间，小小的厨房人声鼎沸，成了大观园里最喧腾的一角。

落日余晖透过明瓦窗，将漂浮的面粉微粒照得金尘般闪亮。

一声短促的惊呼，“哎呦”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惜春手忙脚乱地站在案边，一只青花大碗在她面前，碗里盛着几只刚从蛋壳里滑出的、蛋黄橙红的鸡蛋。

她那件素日里纤尘不染的月白绫子袄上，竟溅上了几滴黄澄澄的蛋液，连带着她白玉似的脸颊也未能幸免，几点黏腻的黄色缀在腮边。

惹来姑娘们一阵善意的笑声，迎春忍着笑，帮她擦拭干净。

姑娘们也做过几次点心了，贾环的厨房也添了好几样小模具，梅花模子，圆形的模子、各种花式的模子。

另一边，晴雯帮黛玉做点心，她素来心灵手巧，将揉好的奶黄酥油面团擀得薄厚均匀。

十指翻飞，动作很快，揪剂子、擀皮、包入奶黄馅、收口，然后指尖灵巧地捏、掐、塑形。

再用模子轻轻一压，案板上便出现了一朵朵栩栩如生、花瓣清晰的梅花酥生坯。她动作娴熟优雅，如同在作画一般。只活灵活现、花瓣层叠、甚至带着花蕊的梅花酥便在她掌中诞生了。

“大伙瞧瞧！晴雯这手艺，都能出去做买卖了，这才叫手巧！”和晴雯合作的黛玉，轻松不少，忍不住夸赞。

黛玉见李棠站在在惜春和迎春的身后，有些跃跃欲试，去拉李棠过来，加入自己与晴雯一伙。

黛玉正耐心地教李棠揉面，小丫头李棠才十岁，正是贪玩好奇的年纪，穿着簇新的粉红小袄，头上扎着双丫髻，脸蛋圆圆的像只小苹果。

李棠见黛玉将雪白的面粉倒在宽大的案板上，中间扒出个小坑，又往里倒入清水和奶粉，便觉有趣极了，伸出小手就要去抓。

“慢些，棠儿，”黛玉温声细语，让李棠去揉，“得先这样，把水慢慢搅进去，不能急，一点一点把面粉揉拢成团。”她动作放得极慢，让李棠看得分明。李棠学着黛玉的样子，小手在面堆里用力揉按，可那面团似乎有自己的主意，总不肯乖乖听话，不是这里粘手，就是那里还散着干粉。她揉得小脸通红，鼻尖上沾了好些面粉也顾不得擦。

“林姑姑，面团不乖，不好揉！”李棠噘着嘴，求助地看向黛玉。

旁边的晴雯笑了，俯下身，带着李棠一起用力。

两人合力揉着，面团渐渐变得光滑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厨房里热气翻滚，香气渐浓。

几口灶眼都燃着旺火。一口大蒸锅上汽了，蒸笼里是众人包的豆沙糯米团子，圆滚滚、白生生的，挤挨在一起，热腾腾的水汽带着糯米特有的清甜弥漫开来。

张嫂子经验老道，掀开笼屉一角瞧了瞧火候，高声赞道：“这豆沙团子蒸得透亮！姑娘们好手艺！”

明明有几个豆馅都歪了，露出来一角黑黑的，张嫂子是懂人情世故的，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另一口炉子上，烤盘里整齐排列着宝琴压制的梅花酥和晴雯巧手捏出的梅花酥。

在适中的炉火下渐渐变得金黄，浓郁的奶香和蛋香交织着升腾而起，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小吉祥和小如意守在炉边，小鼻子一耸一耸，眼巴巴地望着，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那最稀罕的奶酪烤饼，则放在一个小巧的烤炉里，由张嫂子亲自掌控着火候。奶酪受热融化后特有的、带着发酵微酸的浓郁奶香，混合着面饼的焦香，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垂涎的甜香，在小厨房里缓缓萦绕，勾得人馋虫大动。

惜春平日里最是安静，此刻也忍不住走近两步，好奇地望着那小烤炉：“这香味……倒比寻常的奶香点心更厚些。”

“快好了快好了！”张嫂子笑着应道，“这东西火候差一点，味儿就差远了，姑娘们再等等，保管香掉舌头！”

就在这香气四溢、众人翘首以盼之时，案板那边又出了个小岔子。迎春性子温吞，动作也慢些，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包好的豆沙糯米团子放进垫了湿布的蒸笼里。旁边探春手脚麻利，正用沾了水的手飞快地团着下一个。

蒸笼、烤盘、小烤炉里的点心陆续出炉，被小心地盛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洁净的细瓷盘和竹编食盒里。

案板上、长条凳上，甚至临时搬来的小几上，此刻都堆满了各色点心，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众人围看着这半日的辛劳成果，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欣喜的笑容。手上、衣襟上沾着面粉或油渍，额角带着汗珠，发丝或许有些凌乱。

一种混合着食物香气、汗水气息和纯粹欢愉的热烈氛围，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比那夕阳还要暖上几分。

史湘云站在厨房的中央，双手叉腰，环视着满目的点心和一张张含笑的脸庞。

她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沾湿了几缕，贴在红润的脸颊旁，身上的衣裳也蹭了好几道白面印子，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成了！姐妹们，今晚上，诗词聚会，这点心管够！管饱！”

薛宝琴摇头笑道：“好一个疯丫头，姐妹们难得的聚会，是为了食饱？”

黛玉微笑的道：“你就让她疯一次吧，难得她今晚这么高兴。”

…………

碧痕带着小丫头，在后厨等怡红院晚餐的食盒。

好奇的张望，今晚怎么了，来提晚饭的丫头，这么少？

酉时正点（下午五点钟），各个院子的大丫鬟应该都差不多来取饭，怎么只有几个人。

等后厨拿几个食盒出来给碧痕她们，外面才传来一阵笑声。

晴雯、侍书、紫鹃、香菱、司棋等姑娘们的大丫鬟带着小丫头，一起说说笑笑的来到后厨。

碧痕看见晴雯的衣裙一角，还沾了白白的粉末，看着像是面粉。

碧痕她们一脸狐疑的拿着食盒走了，鸳鸯正好来到了。

晴雯笑着道：“鸳鸯姐姐，姑娘们在我们院子的厨房做点心呢，等做好了，她们说要敬上几种点心，给老太太，还说也给你送一份，请你帮尝尝味呢。”

鸳鸯笑着道：“这可真要谢谢姑娘们，难为记得我。”

史湘云请姐妹们聚餐，是打算天黑了，戌时（晚上七点）才开始去聚会，晚餐时辰，还是要稍微垫一垫的，不能只吃甜食。

（这章三千，继续码字，还有一章小章，用爱发电，感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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