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耀祖凝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喉间似塞着一团浸水的麻絮。

驿馆外传来细碎的马蹄声，应是某位军爷的车驾经过。

他忽然忆起父亲攥着他的手反复叮嘱"家族存亡重于一切"的场景。指甲终于刺破掌心，血腥味混着油灯的烟味钻入鼻腔。良久，他闭眼挥手："……处置干净。"声线轻得仿佛怕惊醒草席上的游魂。

此刻，回忆如利刃剜心，慕容耀祖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仿佛还沾着二十年前的血污。他的脸色比檐角残雪更显惨白，忽然仰天发出困兽般的长啸，声线里挤满悔恨与绝望："报应！都是报应啊——"

雁翎朝着瑟瑟发抖的孙妙人招了招手："妙人，你过来，师父有话要跟你说。"

早已在心中百般筹谋的孙妙人，犹豫着走到雁翎跟前蹲下身，轻轻唤了声"师父"。

雁翎的眼神在慕容耀祖和孙妙人之间流转，最终叹息一声："妙人，你莫要怪师父——"

不待雁翎话音落地，孙妙人猛然起身，将手中早已握得发烫的匕首抵在了慕容耀祖的颈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彪悍的一面。

与旁人面上的惊愕不同，杨如是的面上满是捶手顿足的惋惜之色，可想要上前阻止已来不及。

她在心中暗叹：这妙人也太傻了，尊主只是一时心伤显得柔弱，他的千般手段、万般残忍，难道她都忘了？

慕容耀祖此时跪坐在雁翎身后，双手环抱着她，被孙妙人用匕首抵住脖颈却依旧镇定，面上不见半丝忌惮，嘴角反而扬起一抹笑意。

孙妙人眼中阴鸷，表情有些扭曲："师父，那我只能先对不住你了。你让他们放我离开，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不能死。快点，不然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雁翎看都未看孙妙人一眼，轻笑道："你可真是师父的好徒儿啊！你觉得眼下这情形，我说放你离开，你就能走得了？"

孙妙人警惕地看向肖云朗和关小筠，面上满是乞求："安王，怡宁公主，我从未做过伤害你们的事。相反，我操控慕容耀祖的心智，说起来我与你们应是一伙的。你们放我离开，我一定会从青唐消失，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关小筠轻笑一声："你实在不必如此，我们从未想过要为难你。可你这一闹……哎！就不好说了呀。"

"你、你什么意思？"孙妙人话音未落，雁翎冰冷的声音响起："她的意思是，你自己找死！"

下一刻，孙妙人手中的匕首竟直直插入了自己心口。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的衣衫渐渐被鲜血浸透，眼睛越睁越大，最终直挺挺倒在地上。

雁翎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望向慕容耀祖："耀祖，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唯有她死，你才能活得像自己。"

慕容耀祖沉声问道："我还有多久？"

雁翎苦涩一笑："我不知晓。媚毒入体，因人而异，若你不对他人动情，或许余生无碍。"

慕容耀祖追问："那炼丹之事可是真的？"

雁翎答道："或许是真的，可我不会，都是骗你的。"

慕容耀祖瞳孔骤缩，面色瞬间阴沉："那你也安心去吧。"话音未落，他手中暗藏的匕首已刺入雁翎心口。

这一幕着实惊到了在场众人。比起孙妙人的猝不及防，慕容耀祖的变脸绝技更让人震惊。上一刻还在深情对望，下一刻就匕首相向。

雁翎嘴角轻扬，面上心痛过后并无惊讶之色，反而露出一副释然的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慕容耀祖……你可曾真正爱过我？"雁翎轻声问道。

慕容耀祖答道："自然爱过。你曾给我诸多的惊喜，让我对你欲罢不能；可你对我的拒绝，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知晓你心中有我，为何不肯做我的女人？为何要背叛我、算计我？你知道，我最恨的便是背叛。"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不能。若我那么做了，便彻底失去你了。不，我从未得到过你，又谈何失去？"雁翎叹道。

慕容耀祖语气冷硬："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放心去吧，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

"耀祖，你相信来世吗？不如你我相约来世吧！"雁翎话音刚落，放在慕容耀祖身后的手中，赫然出现一把匕首，直直刺入慕容耀祖背心。

"你……你好狠。怎么可以……"慕容耀祖面露震惊，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不是感觉有些冷？快去和你的家人告个别吧，不然就来不及了。"雁翎说罢，用尽全力将慕容耀祖推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道，"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慕容耀宗大喊着跑过来，将慕容耀祖抱进怀里："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触及慕容耀祖背后的匕首，他慌乱不已："快去叫府医！快叫府医！"

慕容耀祖抬手抓住慕容耀宗的手，摇头道："来不及了……"他转头看向一脸懵的慕容安卓，"卓儿，过来。"

慕容安卓曾不止一次想杀了这个做了他二十几年父亲的男人，这个男人带给他们娘俩的唯有无尽的窒息与压迫，而非半分温情。可如今这般场景真切出现在眼前，他却无半丝欢喜，心中满是迷茫与隐痛。

慕容安卓似背着千钧重负，一步一步走到近前，双膝跪地："父亲……"

慕容耀祖从怀中取出一块玄铁腰牌，气息奄奄道："这是慕容府私兵的信物，以后慕容家便靠你了。"

看着那块沾血的令牌，慕容安卓脑中一片恍惚——他与慕容耀宗心心念念、谋算许久的，不正是此物？竟这般轻易便到手了？

"当啷"一声，令牌落地，声响久久回荡，伴随慕容耀宗凄厉的哭喊："大哥！大哥！你不能死啊！大哥——"

慕容耀祖去世的消息很快在府中传开。

马金花院中，容嬷嬷手足无措地在屋内踱步："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大少爷成了废人，夫人也动弹不得，如今老爷也没了……要变天了，真是要变天了！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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