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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五:永续永固不落之城


雅努萨波利斯已经被彻底摧毁的西城区如今被石灰岩和大理石包裹,在士兵和劳工的努力下,它们一点点凝聚成低矮的围墙。

远处源于黑潮的阴影还在蠕动,可站在废墟中的人们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眼神或许麻木,却带着无法用词语描述的坚定。

想要活下去,想要向灾难复仇,想要于死亡之前在这片大地上刻印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所谓人类,是绝不向灾难低头的族群,个体会在崩坏中湮灭,而意志恒久长存。

又或者,你可以称呼他们为——

【筑城者】

“筑墙!”

为首的统帅高呼,无数片砖瓦在人们的手中汇集,它们在阳光下鳞次栉比的排列,构筑出脆弱但却牢不可破的墙壁。

“筑墙!”

一道道沟壑被填满,汗水洒落,混杂着血液和尘土烧制的城砖自大地上缓慢升起,无与伦比的美丽,在废墟中绽放。

孩子,青年,须发皆白的老者,妇人,所有能召集的居民都在这里,在没有退路可言的今天,团结起来,共克时艰!

土石构造躯体,热砂浇筑脊梁。

圣城雅努萨波利斯,我们唯一的故乡,以僭主伊卡洛斯一世的名义,我们重整旗鼓,在漆黑的灾厄面前,永不退却!

“筑墙!”

伊卡洛斯也在成千上万的筑城者之中,他身先士卒,用那黄金裔的强大体魄承担起常人难以想象的劳力,搬运着一块块庞大的石块,徒手分割,发放到各个区域,成为环城高墙最坚固的基石。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沾满了尘灰的铁盔,他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王冠,因为那至高无上的太阳平等的把恩泽赐予每一个人。

干力气活的时候戴个安全帽就行。

雅努萨波利斯不需要王座。

人们注视着这位统帅,然后跟着他的步伐走,将沿途的碎石捡起,垒砌成矮墙。

从白昼到黄昏,劳累的人们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士兵们轮换着守夜,警惕的看向天幕尽头的黑暗。

如此,一天又一天。

“筑墙!”

劳动中的伊卡洛斯突然觉得自己正被某种伟大的事物注视着,仿佛他带领人们筑城的行为得到了祂的赞赏和鼓励。

他的体魄越发强健,他的意志越发坚定,他甚至发现,那专门用于弑杀黄金裔的短剑划在手臂上,却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不管怎么样,他将这种奇迹都归结于负世之泰坦的伟力——可这里是〈千门之城〉雅努萨波利斯,咋就连接上奥赫玛的网线了?他伊卡洛斯也不是那位泰坦的黄金裔呀?!

【等待,牺牲,保护】

【毫无疑问,你这是受到了〈存护星神·克里珀〉的注视。】

【带领人民构建出环绕千门之城的巨墙来捍卫唯一的故乡,这种伟业命途意义上堪称完美的仪式,你所制造出的奇观亦被祂赞叹】

【即使你所处的区域并不是广义范围的银河,你仍然被〈存护〉眷恋,并成功取得了祂的祝福。】

【据史书记载,雅努萨波利斯最后一任君主,僭主伊卡洛斯,在环城之壁完工后也没有坐上曾经王庭的宝座,又由于他习惯了戴着头盔,因此亦从没有头顶桂冠……】

【这段时期的千门之城雅努萨波利斯被各城邦的史学家称为〈空王座〉,讽刺的是,没有君主的王庭比往日更加光荣。】

【在更遥远的未来,这道环绕圣城恒久不灭,用于隔绝黑潮的高墙被幸存者们称作〈伊卡洛斯的绝对战线〉。】

【“筑墙!”】

……

夜深人静,偌大的王庭里,伊卡洛斯坐在圆桌前,他的对面坐着圣城的祭司长。

那人和之前一样,总是眯着眼睛,温和的笑着,仿佛这世间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烦恼都和他无关,自己只是个观察者。

没有节操,同样也没有道德。

伊卡洛斯讨厌他那雪白中点缀淡紫色的头发,这样子让他始终觉得,自己的祭司长是个伪装成人类的怪物——

“我知道您心中所想,陛下。”

“可您别无选择不是吗?只有我…才能指引您的道路,只有我。”

祭司长并不介意他的敌意,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可事实是,只有充满价值的人才配保留,呵呵。

伊卡洛斯发誓,如果有机会且有合适的理由,他一定会穿着那双尖顶战靴狠狠的踹这人的屁股,就像罗斯曼叔叔蹬他家那不灵光的磨盘一样,毫不留情。

“我的侍从从别的城邦归来,他们带来了同样的预言——”

“引导始于雅努萨波利斯。”

炎阳侍从,那些甘愿为了他隐姓埋名,潜入各个城邦的义士,从黑潮的封锁外取得了新的情报。

而作为他们所效忠的主君,伊卡洛斯需要好好考虑这个预言的重要性。

“这没什么好说的。”

“只要是学过预言的人都知道,咱千门之城早就有传承已久的预言文化,我们相信雅努斯的指引。”

祭司长很咸鱼的摆了摆手,然后他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悯的神情。

“很遗憾,陛下,你不是预言中的那名勇者,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看着伊卡洛斯的眼睛,这一刻,祭司长似乎超脱了生死,勇敢的说出了那个冰冷的事实:

“你其实没有资格。”

“换而言之,你并没有作为王者的器量。”

而伊卡洛斯呢,不以为然的把手中的短剑挽了一个花,似乎祭司长所说的并无影响。

【你早就知道这个事实。】

【这算什么秘密,黄金裔多了去了,也没见着哪个神人以一己之力平复黑潮。】

“所以预言中的那个人是谁?”

他这么问道。

“雅努萨波利斯的圣女,缇里西庇俄丝,窃夺“门径”火种的黄金裔,你要为众生奔走,令救世的讯息晓喻大地——找寻那流淌黄金神血的人子,冲破世间至暗,去往星月满天的明日。”

祭司长用吟游诗人的古怪腔调唱着。

“窃夺〈门径〉的火种?无所谓,只要百界门还能正常打开,她能拿走就让她拿走就是了,谁用不是用呢。”

伊卡洛斯想起那个红发的小姑娘,命运三相殿里那个什么莫忒丝的女儿嘛,他认识,小家伙刚出生那会儿他还抱过呢。

当年跟在后面跑来跑去的小尾巴,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也成长为堪当命运的英雄人物了,时间真是了不起的东西啊。

等等……

“那么,我们的雅努萨波利斯呢?”

伊卡洛斯意识到了这段预言中的语病,倘若作为圣女的缇里西庇俄丝注定要流离奔走,那么这座城市到最后……

“陛下,雅努萨波利斯注定陷落。”

“你,我,这座城邦现在还活着的所有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全都会死。”

祭司长为他补充了残酷的现实。

“是吗。”

伊卡洛斯像是在陈思的反问道,可这句话说出口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所以,陛下,您现在觉得后悔吗?”

“我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负隅顽抗,都是无谓的挣扎!”

“无论这城墙构筑的有多高多么坚固,黑潮倾覆时,都注定了灭亡。”

祭司长张开手臂,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是的,就是这样,他渴望看见伊卡洛斯那痛苦的表情,再困扰一点,再绝望一点!!!

人类的精神就是这么脆弱,只要灾难降临,再高高在上的存在也会痛哭流涕!

“无所谓。”

“嗯?”

面对祭司长的疑问,伊卡洛斯摇了摇头。

“只要这片大地上还有活人,即使他们和我们流淌着不同种的血脉,说着不同的语言,只要还是人类,无所谓,都一样。”

紫白色头发的祭司长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君主,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纵使雅努萨波利斯注定陷落,我们反抗命运的行为也在命运之中……那又如何?”

“我们至少在此刻抗争过。”

伊卡洛斯绯红的眼睛里压抑着如同火焰般缓慢烧灼的情绪,但他的话语仍然相当平静。

“就让缇里西庇俄丝向着远方奔去吧,让她把我们的故事带给千邦万国,让这世间的人们知道——”

“圣城雅努萨波利斯的子民曾经如此骄傲且尊严的活着,我们的抵抗从未停止!”

君主手中的短剑平稳的放在台案上,他站起身,窗外的夜色浑浊,守夜人的灯火照亮快要建成的环城高墙。

他绝不是孤身一人。

如今的雅努萨波利斯虽然在黑潮的冲击下危在旦夕,但承载这么多子民活下去的意志,他决不会就此沉沦。

所谓的僭主,所谓的炎阳圣骑,正是试图照亮这片苦难大地的崇高者,区区命运规划的死局,也配让他感到绝望?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的陛下。”

祭司低语着什么。

“如此愚昧,如此固执,如此不可理喻的傲慢,你作为人类的全部意志,还有你那压倒性的牺牲精神和浪漫主义……”

祭司长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看见了伊卡洛斯其人在终局里最丑陋的死相。

“你果然,是这次循环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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