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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四章 低压槽(中)


天尚未亮,清晨的福州,甚至都没有多少的风。

蒲信圭坐在二楼的窗前,听着远处传来的鸡犬之声,在昏暗中静静地吃着糕点,思虑着接下来的事情。

城里的宵禁已经除了,后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不久之后,“文候剑”钱定中过来敲门。

“听闻蒲少,整晚没睡。”

“大事当前,需多想想。这是又来了人?”

“吕家兄弟被追捕两日,还好救下了,先安排了他们休息,午时再来拜见公子。”

“嗯,也好,我这里一塌糊涂,见不得人。”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煮茶的炉子静静燃烧着幽光,桌面上满是包裹各种点心的纸片与食物的碎屑,地上泼洒着茶渍,这是蒲信圭静静思考了一晚消耗大量食物的证明,看在钱定中眼里,倒是显得欣慰。

“每逢大事有静气,我一听说蒲少整夜未眠,只是让人一次次的送点心,便知道,大事无虞了。”

君武姐弟抵达福建之后,覆灭的豪强家族不少,能够在各路围剿之中幸存下来,甚至一度成为领袖人物,蒲信圭靠的自然也不只是家族的余荫。他思虑深沉,两次在关键时刻做出决断,救下过身边的不少人,才是其立下威严的根本所在。只是这次来到福州,因为不知道陈霜燃背后的倚仗何在,这才被对方处处占了先机,显得左支右绌。

如今依靠着一支奇兵破局,逼得对方和谈,他才又显出运筹的姿态来。

“只是姓陈的黑皮看似示弱,实际上恐怕仍旧不甘,今日的谈判未必有那么简单,蒲少可曾想清楚了吗。”

“已细细想了一晚。”蒲信圭缓缓走到窗前,笑了笑,“人生之事,无非取舍进退,该取的取,该舍的舍,如此而已。”

“与那位孙少侠,也不好交代。”钱定中提醒。

蒲信圭点头。

“指的,也就是这件事。”

……

咔嚓咔嚓、砰砰砰、哗啦哗啦……

公主府的后方,有大榕树的院子里,宁忌升起了火堆,加上铁锅,开始炼丹,过不多时,曲龙珺也来帮忙,随后是银瓶与岳云姐弟,再过得一阵,一个揉着眼睛才睡醒的小姑娘周福央也摇摇晃晃地过来,参与了莫名其妙的处理煤灰的过程,曲龙珺便负责看着她,不让她去碰一旁的石灰粉。

“华夏军那边……居然是这样做石灰粉包的吗……”

“实在是……太阴险了……”

“——这叫兵不厌炸!”

五道身影吭哧吭哧地工作。宁忌便偶尔传授几句西南的课堂知识。

“……宁……宁先生经常教育我们,说啊,人在这个世界上,会遇上老虎,遇上了老虎了,应该怎么办呢……”

“人会遇上老虎……有哲理……”

“我们经过深思熟虑,得出了一个大家公认的结论……”

“……嗯?”

“那就是……跪下叫爹。”

“……”

“因为虎毒不食子,所以跪下叫爹就对了。”

“草……”

“你看,我教给你们人生哲理,你却说脏话……你没有家教。”

五道身影吭哧吭哧地工作。过不多时,互相嘴炮起来。直到一把煤灰被洒在天空中,曲龙珺大叫:“等一下。”抱着咯咯笑起来的周福央夺路而逃,三道身影终于围着火堆拳打脚踢起来。

不远处院落间的小楼上,赵小松见几人的打斗几乎要波及到小公主,便想出声,但想到身边正一同偷看的长公主并无动静,也就按捺下冲动。微微过得片刻,她扭头朝周佩望去,只见对方看见院子里的一幕,也正蹙着眉头,随后叹了口气。

“怎么就……没有点稳重的样子呢……”

“稳重?”赵小松皱了眉,“……谁?”

天渐渐地亮起来。

靠近半山腰的寺庙精舍内,陈霜燃用着早膳,正与身着灰色僧衣的吞云和尚谈论一些事情。吞云皱着眉头,将目光望向一旁,之后,又似笑非笑地望回来。

“……大师莫非不信?”

“本座这一生见惯女人,你的皮囊不错,知否本座为何一直未向你下手?”

“说明大师……识得大局。”

“本座纵横天下数十载,从不在乎何为大局。陈姑娘,你是个会说谎,会害人的女人,看起来寻常,心里早就坏了,在这世上,有的人——譬如那曹施主——会被你迷惑,可是在本座看来,你身上吸引人的地方,比狗都少。陈姑娘,这里没人打得过我,我说些实话,你不要介怀。”

陈霜燃果然没有介怀,她脸上的笑容抽了几下。

“……大师世事洞明,为何不说一说,是什么……让小女子变成这样的。”

“女人就是这样,找个小理由,就能理直气壮地害所有人。但本座不在乎,你在本座面前妄言,会死得很惨。”

“看来大师确实很喜欢那个小子。”

“你们可能不明白,习武之人,拳头会说话,那小子的武道热烈至诚,至少比陈姑娘你更为可信。你与那蒲信圭相争,有曹金龙做内应,赢定了,可你还想赢下所有,真是异想天开。”

“……大师既然知道我与曹金龙的关系,自然也知道,我有能力在两边对账,怀云坊的炮击,不是我告密,也不是蒲信圭的安排,如此,还不可疑吗?”

“可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又在骗人?”

陈霜燃摊了摊手,哑口无言,过得许久,笑着叹了口气。

“那大师……回去查证吗?”

“我自会查证。”

“……若这次证明小女子没有说谎,那我在大师这里,是不是就有些诚信了?”

“倘若真是这样,到时候我勃然大怒,自会回来好好疼爱你。”

“……”

陈霜燃吟吟地笑了片刻,终于摊了摊手。

“那小女子只好……等待大师的教育了……”

过得一阵,又加上一句。

“只是……大师若想查出些东西来,以小女子的看法,不妨……再往长公主府探探,或有线索……”

“本座自有计较。”

吞云的身影从这边离开,陈霜燃早餐吃了一半,吃不下了,脸色变得有些阴鸷。

过得一阵,也只好唤人叫了樊重过来。

“果然……吞云大师,不肯信我。在有真凭实据之前,恐怕不会对那姓孙的出手。而且……怕也不会让我们杀他。”

“早有预料。”樊重笑起来,“抓住对方,不杀即可,而且……便是有什么意外,我来跟大师解释,他与我武艺相差伯仲,总会卖我一个面子。”

“那便,托赖樊大人了。”随后笑起来,“另外……还有今日的行动……”

……

上午,阳光炽烈,无风。

混乱的渔场间,满是腥臭的味道,穿着短打的渔夫们躲在屋檐下乘凉。鱼王高兴宗已经将弟子们放了出去,待到有信号传回来,他走出房间,看见以蒲信圭为首的一行绿林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弟子引导着他们,不一会儿,双方在这边碰了面。

除了蒲信圭身边的“文候剑”钱定中,这一刻跟着过来的,还有数名在福建本地颇有凶名的绿林好汉,过去几日,他们受陈霜燃的指示到处破坏,事败之后遭到追杀,最终被少侠孙悟空以及蒲信圭的人救下,如今这些人显然已经投靠了蒲信圭的阵营。

对鱼王陆续表示了久仰后,由高兴宗引导着众人,去到里头见了方才过来的少侠孙悟空。

要给陈霜燃捣乱,伏击对方在城里的手下,武艺高强的孙少侠是主力,双方碰头吹捧之后,蒲信圭再度向孙少侠提供了今日可能出事的一些线索。他当然没有说出劝对方暂时停手的话语来,也没有透露自己下午便要跟陈霜燃见面的信息。

……

书院,同理轩。

外头的书声夹杂阵阵蝉鸣,里头的房间开了窗户,却犹显沉闷。弥漫的药味中,李频倚在床头看书,一只手扇着蒲扇,床的另一侧是睡中的妻子,即便闭着眼睛,神色之中却犹带痛苦。

江山沦陷的这些年,李频从太原逃到汴梁,从汴梁逃到临安,再从临安逃到福州,妻子跟随了他后两程,抵达福州后不久,便已经卧床难起了,若是一般的人家,恐怕早已死去,是朝廷准备的上好药材为她续了这几年的命,倒也称不上幸运。

在南逃途中跛了脚的女儿李洛诗在外头的屋檐下玩耍,女儿样貌尚可,但跛脚之后性情孤僻起来,害怕见到人,李频带她求了些医,但也无法可想,渐渐地也就习以为常起来。江山沦陷,满目疮痍,身边的事情十有八九皆是不幸,久而久之,人竟也能觉得寻常。

罗守薇也坐在屋檐下看着李洛诗玩。

过得一阵,妻子从睡梦中醒来,迷糊了一阵,感受到蒲扇的风,恍惚许久,方才望定了李频:“……今日……不忙?”

“一会有事。”

“最近……事情可顺利么?”

“嗯,都还顺利。”

妻子是江宁时娶的官家小姐,年轻时容颜尚可,也读过些书,与李频能够坐下来说一些话,如今在病中久了,面目浮肿、身上也常有怪味,最重要的是脑子已经不太能想事,偶尔清醒过来,也只能问问事情是否顺利,李频也总是跟她说,事情是顺利的。

也想说些其它的事情,但都不太合适。

扇了一阵扇子,李频起身端了白水,过来给妻子喝了。过得片刻,罗守薇牵了李洛诗进来看母亲,李频走到一边,罗守薇将一张纸条交给他:“一个时辰前,张云涯死了。”

张云涯是名臣派的大员,名气不亚于李光、胡栓的大儒,临安城破的消息传来,皇帝要求李光等人出面表态,同时筛查城内不轨之人,他们便也成为了陈霜燃等人的目标,昨日夜间据说是吞云、樊重等人一起出手,将他重伤于府内,到得此时,终于不治。

李频看了字条,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刑部在干什么!成舟海在干什么!没有个章程吗,就这么让他们来去自如!”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樊重与吞云皆是绿林成名的宗师,他们联手,刑部和密侦也不好办。”

“宁毅当年就有办法。”

“……”罗守薇沉默着没有说什么,随后道,“瞭望的人传来消息,胡栓快到了。”

“嗯。”

李频点点头,出门,整理衣冠。

福州的局势连日以来变得愈发激烈,犹如烧滚的水,皇帝将名臣派推出来背锅,筛查城内叛逆,李光等人出于大局考虑答应下来,但对于打谁、抓谁这些事情,李光、胡栓等人当然也非常谨慎,他今日过来,便是要跟虽然属于权力核心派名气却相对持正的李频做进一步的商议。

……

数日以来,城内死去的大小官员,自然不只是张云涯这一位,但随着这一日的死亡名单递到御书房的案头,君武也有些坐不太住,将成舟海唤来,询问了一番。

“吞云与樊重,皆是绿林间成名已久的老手,往日里自矜身份,除了在对付铁捕头的事情里有过联手,其余时候,大都各行其是。昨晚一道出手刺杀张云涯,应当是陛下说动李光、胡栓乃至童朝美后,他们背后的人也坐不住了。”

“那就说明,他们之后还会联手?”

“很有可能。”

“没有办法吗?就没有一点应对手段?”

“有一些手段……已经在进行。”

“什么时候能奏效?”

“这个……说不清楚……”

“……”君武深吸了一口气,“宁毅……那边以前是怎么应付这些事的?”

“按照宁毅的预案,如果司空南不顾一切进京刺杀,他也很难有稳妥的把握,而吞云的路数,恰恰与司空南类似。”

“那除了司空南,其它的情况呢?”

“多数时候,宁毅将自己当成饵。”

“朕也能当饵。”

“陛下当不了。”

御书房中,君武睁大眼睛瞪着他,成舟海抱手低头,沉默以对。

过得一阵,成舟海转身滚蛋,周君武背负双手,待到对方将要出殿门之际,才扬手叫道:“说不定朕的小师弟能解决问题!”

成舟海拱手认骂,不置可否地离开了。

……

有些热闹的市集,两道身影在茶楼上碰头。

“绕了一圈,跟上次一样,两个瞭望的哨塔,各安排了两人,一人瞭望,一人持火枪。”

“樊大人安排。”

“我解决哨塔,有把握不出声响,待我开始解决第二个,大师杀进去,如何?”

“若你出了问题……”吞云的目光望向樊重,“……我也不惧。”

“火枪这东西看来暴烈,实际上与箭矢也没有太大区别,十步之外,失了准头,十步之内,我快。”樊重也笑,“大师请放心。”

他们将目光望向同理轩的大门,看见胡栓的车驾缓缓驶了进去,数名彪悍的卫士跟随。

两人便从茶楼上站了起来。

“若事有不谐,不必强为。”下楼时,樊重说了一句,随后道,“另外,陈霜燃对那孙悟空的看法,并不是无的放矢,我也觉得,颇为可疑。”

“——哼。”

吞云也不甚瞧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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