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神代。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不列颠人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他们的国家陷入混乱和分裂，名为“伏提庚”的白龙掀起了灾厄，自称“撒克逊人”的异族从海外入侵，腐化的妖精们陷入癫狂，嗜血的亡灵自地狱归来……

    人如行尸，畜似虎狼，活物相灭殆尽。

    弒杀男子、戮杀女子、残杀妻子、虐杀赤子。

    辱杀犬狗、刃杀牛马、宰杀骏马、刀杀羔羊。

    地脉淤积的无量之尸骸，无边之死意，空洞注视漆黑的铁幕之天。

    存在不被允许，生命不被允许，欢歌不被允许。

    唯有死与屠戮————方是唯一被容许存在之物。

    整个世界一步步滑落向死灭的深渊。

    但一切，终究迎来了转机。

    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被冠以【赤龙】之名的亚瑟王。

    立于【命运之石】前，拔出【选定之剑】。

    一统岛上混战的诸侯们，让不列颠免受异族侵略。

    建造了白垩之城卡美洛，弥平了旧神、妖精和人类的分歧。

    被任何生命所信赖，被任何生命所爱。

    比任何生命都要正直，比任何生命都要闪耀。

    最终，她与12名圆桌骑士，和诸多的骑兵队一同，历经十二次王朝战争，扫灭大地上的全部灾厄，重铸了不列颠的荣光，让那残破的世界迎来了新生。

    ……真的，真的，非常优秀。

    迎着照常升起的太阳，不列颠人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明媚的晨曦中，一座由白垩土建立的理想之城矗立在地平线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厚重的石门打开，被神力祝福过的圆桌骑士们带领着全副武装的肃正骑士从城中涌出，分流向四面八方，践行各自誓言中的义举；

    而城中高耸入云的尽头之塔上，纯白的骑士之王腰间佩剑，手中持枪，迎着新生的朝阳，登上塔顶，如狮子般审视并庇护着自己的【王国】和【民众】，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原来不是梦。

    ——这便是我们的国，我们的骑士，以及我们的王。

    人们捶了捶自己有些混沌的脑袋，刷新了被悄然影响或改变的某些认知，怀着愉悦的心情走出家门，继续着自己更加和谐稳定的生活。

    ~~

    数月后，迷雾之森，妖精王宫。

    斯卡哈坐在议事厅中，看着办公桌上见底的文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仪式】已经结束，【预言】也已经应验：

    新生的【王】带着她的骑士们从【理想乡】归来，登上大地，重建秩序，引导并守护着凯尔特的人民，直至永恒。

    虽然过程和结果没有完全符合预期，但不列颠清除了所有潜在的隐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起源女神，终归是件好事。

    至于那位起源女神是像人多一点，还是像神多一点，斯卡哈并不在意。

    她唯一有些不太满意的是，由于两位女神那声势浩大的神战，作为试炼场的【星之内海】彻底崩溃，凯尔特的【里世界】和【表世界】开始了全面的融合。

    【影之国】、【理想乡】、【阿尔比恩之墓】、【迷雾之森】等大大小小的【里世界】附属仙境，也开始上浮，并逐步与【表世界】接轨。

    虽然那位骑士王手中的圣枪伦戈米尼亚德拥有重置世界表里的权能，但也不能完全消除【仙境】和【尘世】融合的影响。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不列颠各地由灵墓、妖精、魔兽、旧神等因素造成的治安事件连月激增。

    为了稳定局势，消除影响，她这个妖精和亡灵一方的代理执政官，可没少辛苦。

    不过，折腾了这么久，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自己也可以放下这所剩无几的工作，稍微歇一歇了。

    斯卡哈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从办公桌后站起，却见美露莘、芭万希、巴格斯特三位妖精骑士正引领着一道高挑的身影，踏入大殿。

    来人正是在那场试炼中，以凡人之躯超越神明的骑士王——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

    当然，也可以称她为——新的女神达努。

    作为建立了圣都卡美洛和圆桌骑士团的女王，不列颠的人类也好，天空岛转生的达努旧神也好，都集结在了她的旗帜下，听从她的命令。

    而面对两者的强强联手，以及新生的起源女神达努，迷雾之森中的【仙灵一族】和影之国的【死灵一族】显然不够看，从此以后只能老老实实盘着，遵守新的秩序。

    不过，想想也真是讽刺。

    当年北欧和凯尔特神战之际，湖仙女为首的【仙灵一族】为了唤醒那位大母神，和某家伙相互勾搭，把【天空岛四王座】、【费奥纳勇士团】、【赤枝骑士团】这些【神灵一族】和【人类一族】的精锐全给坑进了星之内海，沦为女神复苏的耗材。

    结果，到了这次试炼。

    某人却站在了【人类一族】和【神灵一族】那边，伙同新生的女神达努，把湖仙女为首的【仙灵一族】和卑王伏提庚为首的【死灵一族】都给收拾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斯卡哈感慨地摇了摇头，起身迎向那大殿中的身影：

    “陛下，您不在卡美洛坐镇，来迷雾之森有何贵干？”

    “外面的局势已经稳定，闲来无事，我来拜访一下我的三位姐姐们，谈一谈凯尔特的未来。”

    阿尔托莉雅随口回答。

    由于融合了女神达努孤高的神性，她的表情透着些威严和淡漠，但语气却十分熟络。

    【表世界】和【里世界】的融合涉及到凯尔特神代的方方面面，能在短短几个月稳定局势，除了有圆桌骑士团的功劳，也少不了这位影之国女王的配合。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阿尔托莉雅和斯卡哈相处得还算不错，勉强算是半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但此刻，听到阿尔托莉雅的来意，斯卡哈却面露难色：

    “她们现在恐怕不太方便。”

    “怎么了？”

    “正在和您的那位老师交流些更加深入的话题。”

    “老师也在？那正好，我们可以坐下来一起谈。”

    阿尔托莉雅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不等斯卡哈阻拦，便挥动手中召出的圣枪，打开通往阿瓦隆岛的空间门，径直踏入其中。

    看着那身影消失在氤氲的水雾中，斯卡哈回过神来，顿感头疼，连忙追了上去。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时而高亢，时而婉转的声音从湖中心的岛上传来，四道熟悉的身影纠缠在一起，演绎着原始而野蛮的生命冲动。

    阿尔托莉雅站在水面上，脸颊微微涨红。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的“深入交流”是指什么。

    而同一时间，洛恩也发现了湖面上的两位到访者，连忙用一波冲刺短暂结束战斗，故作轻松地走了过来。

    阿尔托莉雅扫了一眼岛上再起不能的三个姐姐们，咬了咬唇，问：

    “你们这样多久了？”

    “几个月吧，拖这么长时间还真是不容易。”

    呸，狗男女！

    阿尔托莉雅先是下意识啐了一口。但听到了后半句，她随即想到了另一件事。

    好像，自己在重置凯尔特神代的过程中，和她水火不容的三个姐姐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或进行干涉。

    反倒是原本置身事外的影之国女王斯卡哈，成为了妖精和亡灵一方的临时权力代表，和她共同推进凯尔特神代的变革。

    所以，她能如此安稳地完成神性统合，全都是因为自己这位老师的牺牲？

    一时间，阿尔托莉雅心中充满了愧疚和酸涩。

    老师，真是辛苦你了……

    洛恩的脸皮终究不够厚，有些遭不住爱徒那百感交集的目光。

    他轻咳一声，连忙转移了话题：

    “看样子，凯尔特的重塑已经完成了？”

    “嗯。”阿尔托莉雅点了点头，随即却又面露难色道，“不过，达努留存的神性太庞大了，因为强行与之融合，我的人性被严重稀释，感情似乎逐渐变得有些淡薄，对喜怒哀乐的反应也迟钝了许多，长此以往，我担心自己会越来越不像自己。”

    “这倒是个问题。”

    洛恩略微皱眉，有些心疼地看向自己的爱徒。

    为了登临神座，践行【王道】，自己的这位学生算是付出了不小的牺牲。

    “又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缺少人性补上不就行了？”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薇薇安从地上坐起，惬意地舒展腰肢。

    洛恩心中一动，下意识追问：

    “怎么补？”

    “对喜怒哀乐的反应变得迟钝，说白了，就是因为缺少强烈的感官刺激。那么，多做点爱做的事情不就得了？”

    薇薇安笑眯眯地做出回答。

    洛恩看着那张脸上那似有似无的戏谑，心中不禁泛起了狐疑：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梦魔，以生命的感情为食，对于如何让它们变得【丰富】而【美味】，可是最熟练的！”

    似乎是因为被人质疑专业性，薇薇安有些不忿。

    洛恩见此情形，心中的疑虑顿时打消了大半。

    也对。

    作为梦魔，撩拨情绪，玩弄人性可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而且，有些文献中的观点也和薇薇安的看法不谋而合。

    ——食色性也，人之大欲。

    ——人欲人心，即为天道。

    或许，这个办法的确有可能让阿尔托莉雅被稀释的人性，重新丰富起来。

    但怀着目的来做这种事，感觉有点怪怪的。

    而且，这才刚把后面三个摆平……

    洛恩干咳一声，目光闪烁：

    “咳，不一定有用。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

    阿尔托莉雅肃穆开口，看向自己这位老师的目光透着一丝莫名的灼热，以及……某种属于猫科动物的侵略性。

    洛恩心中一突，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然而，某个逆徒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凑上来，如抓贼般牢牢按住了洛恩的肩膀一侧：

    “母神，左边我帮你按住了！为了自我的完整，为了凯尔特的新秩序，这是必要的牺牲，快上！”

    薇薇安，你这叛徒！

    洛恩恨恨瞪向再度反水的某位湖仙女，本想抽回左侧的手臂，给这逆徒点颜色看看。

    但没等他落实行动，右边的肩膀便又一沉，宛如锁链般的阴影将他的另半边身子紧缚。

    “我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斯卡哈一本正经地附和，似乎同样在为大局考虑。

    但那对紫色眼眸中却泛起了一抹化不开的戏谑和恶意。

    当年，自己在北欧沦为阶下囚和某种玩具的日子，她可还没忘。

    机会难得，也该让对面尝尝被凌辱和玩弄的滋味了。

    而此刻，看到凯尔特的诸神们如此支持自己的决断，新上任的起源女神打消了最后的一丝犹豫，怀着为了大局牺牲的崇高信念，向前发起冲锋。

    咕，杀了我吧。

    受害者发出悲鸣，被一群反客为主的雌狮们按倒，疯狂蹂躏。

    ~~

    数个月后，骑士王阿尔托莉雅有说有笑地和斯卡哈、三位湖仙女从阿瓦隆走出。

    曾经属于神的淡漠，几乎荡然无存。

    而受害者则捂着腰子，逃命般溜出自己受难的刑场，一路来到了爱尔兰海海边，贪婪而幸福地大口呼吸着自由的海风与空气。

    “哗啦~！”

    一阵清脆的出水声突兀传来。

    没等洛恩反应，一只深海巨怪跃出水面，将其扑倒。

    它拥有坚硬的鳞甲，锋利的牙齿，腹下有尖刺，外形如蛇如鱼，令人生畏，却又宛如孩童般向洛恩表达某种亲昵的感情。

    “利维坦？是你啊。”

    洛恩松了口气，刚抬手拍了拍这造物的脑袋，却见它猛一张口，呕出了某个圆形物体。

    确切地说，是个人。

    她以蜷缩的姿态，将自身包裹在一枚红黑色的卵泡中。

    身披绀紫与苍蓝交织的骨质外甲，形似薄纱缠绕的裙袍，肩部延伸出巨树般分叉的龙角，缠绕着星环般的金色纹路。星海般的渐变色长发如液态星辰垂落至足尖，末端漂浮着虹色结晶。

    面庞兼具母性温柔与无机质的空寂，一双美眸紧闭。背后展开的十片光翼切割空间，每片羽翼皆由数万枚魔眼矩阵构成，流淌着符文洪流。遍布全身的靛青色光纹随呼吸明灭，如同宇宙胎动般的脉搏，既彰显着孕育万物的创生之力，亦暗涌着吞噬文明的终焉威压。

    ——起源！

    察觉到女人体内残存的那股强大气息，洛恩不由地脸色一变，做出防备的姿态。

    似乎是被这反应激起了警惕的本能，红黑色卵泡骤然破裂。

    女人猛地睁开双眼，从倾泻的黑色泥流中站起，赤红的眼眸中闪烁着漆黑的十字星芒。

    然而她刚一站稳，那属于起源之神的气息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骤然紊乱，并急剧衰退。

    “噗！”

    女人呕出一口金血，仰面倒下，雪白而柔软的小腹就此暴露。

    在那上面，一道巨斧劈击的伤痕几乎将她的身体砍成上下两半，属于神灵的金血不断从伤口中汩汩流出。

    眼见女人的气息愈发微弱，洛恩犹豫片刻，从魔法阵图中取出圣杯，将拥有疗愈功效的神液浇淋在对方的伤口上，暂时稳定了对方的伤势。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缓缓睁眼，迷茫地看向四周：

    “这里是哪儿？”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洛恩绷着脸反问，同时做好出手反制的准备。

    好在，似乎是感受了周围的环境比较安全，女人松了口气，仔细想了想，有些迷茫地开口道：

    “名字，名字，好像是……提亚马特……”

    听到回答，洛恩的眼皮剧烈一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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