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夫山，山顶神殿中。

    伊什塔尔搓着手，一步步走向床前，脸上挂满邪恶而兴奋的笑容：

    “可算落我手里了！”

    这是要霸王硬上弓？

    洛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摆出防备的姿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位恶名昭著的战争女神并未对他施暴，只是一手叉起纤腰，一手指着隔壁的空房间，得意洋洋道：

    “小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先在这里住下，不许乱跑。”

    “您之前不是对我不感兴趣吗？”洛恩有些疑惑。

    “但我对钱感兴趣！西杜丽想捞你，起码要拿出让我满意的价钱！”

    “……”

    洛恩一阵无语，顿时明白自己这不是撞上相亲对象，而是撞上女绑匪了。

    他叹了口气，提醒道：

    “我记得西杜丽是您的好友……”

    “交情归交情，行情归行情。谁让她自己把你送过来，还一副愿意出任何价钱的模样？不敲她一笔，简直对不起她那张欲求不满的脸。”

    看着伊什塔尔理直气壮的模样，听着那糟糕的用词，洛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我想您误会了，我和西杜丽只是普通朋友，她没义务为我赎身。另外，我是自由人，也没义务配合您……”

    “三成！”

    “啊？”

    “事成之后，我分你三成！”

    伊什塔尔凑到洛恩耳边，笑眯眯地嘀咕道，

    “西杜丽和我那位兄长可是富得流油，只要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说不准就能大赚一笔！到时候我七你三，咱们一起吃烤肉喝麦酒！”

    “怎么才三成？”

    洛恩本想严词拒绝这一不道德的行为，但听到关键的分成，DNA莫名一动，嘴上瞬间秃噜出了这句询问。

    伊什塔尔瞪了洛恩一眼，目光透着鄙夷，道：

    “四成，不能再多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洛恩想要纠正自己的口误，捡起自己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节操。

    “五成！干不干？不干拉倒！”

    伊什塔尔忍痛拿出了最终分配方案，言语中透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洛恩沉默片刻，幽幽看向眼前的伊什塔尔，问道：

    “您有这么缺钱吗？”

    “废话，缺！很缺！我现在穷到连修神殿的钱都快没了！”

    伊什塔尔没好气地回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洛恩皱起眉头，有些不解：

    “不应该啊，您不是巴比伦掌管战争和丰饶的女神吗？无论神权，还是地位，在众神之中都位于前列，也一向被广大的苏美尔人所敬重，怎么会落魄到如此地步？”

    “那是以前。”伊什塔尔郁闷地解释道，“自从我和乌鲁克闹翻之后，周围的那些城邦就将我从祭祀的主神中除名，那些苏美尔人也不肯给我上贡了，害得我还得自己花钱维持神殿的运行。现在，我越来越入不敷出，再不想办法赚点，等从艾比夫山被放出来，恐怕连块落脚的地都没了。”

    洛恩听完，试探性地询问：

    “和乌鲁克的那场七年大旱有关？”

    伊什塔尔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但随即，她察觉到洛恩的目光和语气似乎有些微妙，不禁狐疑地问道：

    “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一些传言。”

    洛恩根据《吉尔伽美什史诗》的内容，复述出了有关伊什塔尔的记载。

    伊什塔尔没等听完，便气得脸色铁青，愤然控诉道：

    “诽谤！他们诽谤我啊！一定是吉尔伽美什那混蛋干的！”

    听到伊什塔尔精确说出了史诗的正主，洛恩倍感惊讶：

    “您为什么这么确定？”

    “那还用问，我和那混蛋有仇！他可看不得我好！”

    伊什塔尔冷笑开口，旋即说出了自己和那位乌鲁克英雄王往日的恩怨。

    人类诞生之后，埃利都作为大地之上第一座建立起来的城邦，逐渐走向繁荣，作为城市守护神的地神恩基也因此一跃成为巴比伦众神中最受尊崇的存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的城邦开始崛起，并想要取代埃利都的主导地位，成为巴比伦神代的文明核心。

    乌鲁克，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乌鲁克以农耕起家。随着地域的扩张和人员的增长，拥有农神权柄的伊什塔尔地位也被不断拔升，逐渐成为了苏美尔人当时的信仰主流。

    而为了更进一步，成为乌鲁克的“城市守护神”，并且让这块土地在自己庇护下走向更加伟大的繁荣，伊什塔尔偷偷前往埃利都的水之神庙，通过计谋从大地和智慧之神恩基处夺取了象征文明权能的“密”，也就是其余神代口中【天命】的别称。

    这些“密”包含农业技术、法律、艺术等人类发展的核心要素，以及作为农业文明基石的麦种。

    得手之后，她一路摆脱恩基派出的追兵，回到乌鲁克，将辛苦得来的【天命】，赐予这座城市。乌鲁克因此获得了推动社会进步的关键资源，奠定了其作为苏美尔文明中心的地位，迎来了高速的发展期。

    伊什塔尔也奠定了自己乌鲁克城市守护神的地位，神庙的规模逐渐超越天神安努。

    但好景不长，继任的第五任乌鲁克国王吉尔伽美什是天神安努的亲外孙，为了抬高外公安努的地位和自身血脉的神圣性，以各种方式贬低并抹黑伊什塔尔这位原本的城市守护神，甚至到了最后，要将伊什塔尔驱逐出乌鲁克。

    冒着极大的风险从地神恩基手中抢来了天命，送给乌鲁克，如今却要被摘桃子，伊什塔尔哪里肯咽下这口气，于是一怒之下放出了【天之公牛】，令乌鲁克大旱七年，以此报复吉尔伽美什和苏美尔人，发泄自己的不满。

    然而，吉尔伽美什却在好友恩奇都的帮助下，合力斩杀【天之公牛】。

    伊什塔尔气不过，直接去找天神安努对峙。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安努或许还能和稀泥。

    但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得胜后，却丝毫不知收敛，狂妄地将天之公牛分尸，心脏献祭给了太阳神乌图，脏器丢向伊什塔尔，直接挑衅了众神的威严。

    于是乎，地神恩基、精神之主恩利尔、太阳神乌图、以及万王之王马尔杜克趁机发难，安努只得宣布，吉尔伽美什或恩奇必须因杀害天牛而被处死。

    不久后，恩奇都成为了牺牲品，衰败而死。

    这件事自此才彻底落下帷幕，吉尔伽美什和伊什塔尔两败俱伤，一个失去了挚友，另一个失去了在乌鲁克的信仰根基。

    天神安努和地神恩基同样是双输，最后反而便宜了作壁上观的万王之王马尔杜克和他所守护的巴比伦都。

    听完伊什塔尔的叙述，洛恩心中若有所思。

    在《吉尔伽美什史诗》标准巴比伦版本《看见深渊的人》中里伊什塔尔被形容得邪恶、无情，并故意杀死自己的丈夫或情人，但是没有其他文本能佐证这一点，包括《吉尔伽美什史诗》的其他版本《超越所有其他国王》及其苏美尔史诗前身的《吉尔伽美斯与天牛》。

    而伊什塔尔将这些内容称之为“诽谤”，并愤怒地对吉尔伽美什下了诅咒：“让悲痛降临吉尔伽美什，这个诽谤我，杀死天牛的人！”

    本着考古学孤证不立的原则，在能够佐证的文本出土之前，应对《看见深渊的人》泥板六中吉尔伽美什对伊什塔尔的指责内容持保留态度。

    也就是说，伊什塔尔身上很多所谓的“黑点”，有可能真的是被冤枉的。

    她的风评之所以如此恶劣，只是因为牵涉到了信仰和神权的斗争，被乌鲁克和新上任的吉尔伽美什摆了一道，本性并非如此

    否则的话，她大可以选择更为酷烈的手段报复乌鲁克和那些不敬神的城邦，不至于越混越落魄，最后沦落到要花钱经营自己神殿的地步。

    是因为【母神】本能中对于生命的呵护与仁慈吗？

    洛恩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问：

    “那之后呢？”

    伊什塔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嗤笑：“听说在恩奇都死后，他终于知道怕了，离开了乌鲁克，一路翻山过海，历尽艰辛，前往深渊寻找能够让他永生的不死灵草。但最后，他虽然得到了那东西，却被一条蛇趁着他沐浴的间隙偷走了……”

    洛恩皱了皱眉，提出质疑：

    “一条蛇能绕过哪位英雄王的感知，偷走不死草？”

    “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他拥有不死的身躯，给乌鲁克重新崛起的机会。”

    伊什塔尔没好气地说出答案，眸中透着一丝讥讽：

    “三分之二为神，三分之一为人。他自以为血脉高贵，能与众神比肩，却终究不过是个达成目的的棋子。最后关头，连他视为信仰和依靠的那位外祖父——天神安努，也为了顾全大局，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

    洛恩闻言，也不禁唏嘘地摇了摇头。

    两河流域可是人类原罪论的发源地，而根据巴比伦神话的记载，万王之王马尔杜克在击败提亚玛特，夺得天命泥板后，在上面封上自己的印记，挂在胸前。之后在马尔杜克和巴比伦众神的统治下，神祇闲暇从容，而人类自将生下来就背负着生活的重担，被视为服侍众神的奴隶和工具，地位比希腊、北欧地区的人类还不如。

    吉尔伽美什选择相信自己神的部分，为了取悦天神安努，甚至背刺了原本对于乌鲁克贡献巨大的城市守护神伊什塔尔，最终也导致了他众叛亲离，沦为神权纷争的牺牲品。

    伊什塔尔双手抱在胸前，继续嗤笑道：

    “听说他失去了不死草从冥界回来，变得十分厌恶自己身上的神之血脉，落了个动不动就喜欢骂人‘杂种’的坏毛病。但要是论起来，他也是其中的一个，而且纯度很高。”

    听到那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洛恩哭笑不得地说了句公道话：

    “或许，他并不只是想骂别人，也是想以此惩罚自己。”

    伊什塔尔略微一愣，有些沉默。

    片刻之后，她没了嘲讽的心情，站在神殿门口，眺望向远方的乌鲁克：

    “那家伙虽然傲慢又自以为是，十分惹人讨厌。但经历了这么多，他终于大彻大悟，不再继续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永生，也没将心思继续花在纵欲和取悦神灵那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专心治理乌鲁克，有了点贤王的样子，也算因祸得福吧。”

    洛恩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拨开迷雾，找寻到掩埋在风沙下的真相，他倒是有点可怜起这位在坎坷中走向成长的英雄王。

    以及，同样被命运裹挟的某位天之女神：

    “所以，等刑期结束，你还打算回乌鲁克吗？”

    “算了，我和那家伙合不来。而且，就算我想回去，我的那些血亲同胞们也未必愿意。”

    伊什塔尔说着，语气有些烦躁。

    显然，她已经隐约感觉到巴比伦众神对她的态度很微妙，似乎在有意隐瞒着某些事情。

    洛恩提议：

    “我倒是有个推荐的去处——底格里斯河附近的尼尼微城，那里的亚述人对您十分推崇，如果您感兴趣的话，不妨去那里看看。”

    “可以倒是可以，但前提是我能解决艾比夫山的麻烦。”

    “或许，我可以帮忙。”

    “你？”

    伊什塔尔看向洛恩，脸上流露出一丝狐疑。

    洛恩微微一笑，道：

    “不瞒您说，我不仅是位牧羊人，也是位牧神和植物神。想要让一块恶化的荒地不再生出【毒草】，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上面种满【秧苗】。”

    “有点道理！”

    听出了言外之意的伊什塔尔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兴奋，

    “所以，你同意留下干这一票了？”

    “呃，我只是想为您治理艾比夫山，让您尽快获得自由。”

    “懂，我懂！等好处到手，保证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伊什塔尔将手搭在洛恩的脖子上，笑嘻嘻地说着，一副大家以后狼狈为奸，合伙发财的模样。

    洛恩心中好不容易对伊什塔尔改观的印象，再次被击得粉碎。

    嗯，本性不坏是真的。

    但想一出是一出，不靠谱也是真的。

    正当洛恩腹诽之际，伊什塔尔已经召出天舟玛安娜，跳了上去：

    “我去山下看看西杜丽走没走，顺便清理一下山里泛滥的魔兽。你呆在我的神殿里别乱跑，要是没事的话，帮我照顾一下二号机。”

    二号机？

    洛恩疑惑之际，一只不过巴掌大小，身上有着金蓝色条纹，模样似猪又牛的迷你小宠物，被伊什塔尔丢了过来。

    随着那外表呆萌的小东西落入怀中，洛恩顿时从其体内感受到了一股熟悉而陌生的神性波动。

    艾比夫山的山灵？

    不对！

    洛恩旋即摇了摇头，望着散发着大地气息，在他怀里四处乱拱的小东西，以及化作流星飞向山谷的伊什塔尔，脸色不由黑了几分。

    这疯女人居然把艾比夫山的山灵喂给了自家宠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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