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拜读过昭运先生的大作，”大公子跟放鹤先生说：“昭运先生是提倡开民智的。”

要不是这样，大公子也不会带着夫人，找上镜湖书院。

大公子很诚恳地：“我知道光凭镜湖书院一己之力，这事办不成。”

放鹤先生：“我老师的文稿从未流传出……”

放鹤先生话没问完，他就知道了，这不用问了啊，这肯定是谢子和那个祸害，把老师的文稿给林行看了啊。

大公子：“我跟谢伯父借阅了几篇。”

放鹤先生木着脸，还有力气追着谢子和揍的时候，他都拿谢子和没办法，现在他年老体衰了，谢子和的身份也今非昔比了，他拿谢子和这  祸害就更没办法了。

“林相公为何要这么做呢？”放鹤先生问。

世家是搞文化垄断的，家中藏书不外借，甚至于造纸术，世家也是攥在手里，做独门生意的。

不然的话，为何纸笔贵？

你林行出身漳州林氏，你这是要背叛  你的出身吗？

大公子拾棋盘上的白子往棋盒里放，“平江魏氏之前也不是坏人，还曾挽大厦于将倾，”大公子声音在燃着檀香的棋室里，幽幽然地，“如今我林家是好的，我也可以保证我的儿子不会做恶，那之后呢？我林莫停百年之后，我还能管后代子孙了吗？”

“魏氏被诛九族的时候，我就在想，重振了魏氏的那位若是在天有灵，会惋惜后代子孙被杀，还是会觉得，我等杀得好呢？”

“先生，不能将世道的清正寄托在一个人，或者几个的人身上，人生不过百年啊。”

“而且朝廷开了海禁，海洋的那头也有国家，据说还有不比我朝疆域小的大国，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也有信奉的神明，我们这边让百姓当傻子，那外来的文脉传进来了呢？”

你不开民智，你的民就会接受外来的文明了！

这个时候没有意识形态这个概念，但大公子此时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就是意识形态的问题。

而偏偏意识形态的战争，不同文明的冲突都将是残酷而激烈的。

你不去教化别人，别人就会来教化你了。

林得意在沙滩手指着海洋，说我要组建远洋水师，谢九欢嚷嚷着大航海时代，能提出理念肯定是了不起的，但真正要将事情做下来，开启新的纪元，这里面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巨大的收益，永远是伴随着巨大风险的。

大公子是拿着图纸的实施者，他还是一个防御者，对国门打开之后，即将到来的危险，他要为国家做好万全的防备。

“我能做什么呢？”放鹤先生问。

让他们镜湖书院多开几家分院？这个他能办到，但老师有限，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啊。

大公子：“分院要开，我希望先生们在收学生的时候，能将要求放低，只要愿意学的，先生们就教一教，不求学生们能成才，只求他们能识得些字，不要做睁眼瞎。”

“还有这个，”大公子从袖中拿了一叠卷起的纸卷，递给了放鹤先生。

放鹤先生：“这是林相公做的计划？”

纸卷被老爷子打开，一看字迹，放鹤先生就知道这不是大公子做的计划书了，这字迹是谢子和的嘛。

再仔细看，放鹤先生严肃了神情，这字不对啊，怎么缺胳膊少腿的？还有这断句，嗯？多一个点，断句就断好了，这样一目了然，老师就不用教断句了啊。

“标点符号，”大公子说：“简笔字，我谢伯父这些年，就忙活了这两件事。”

放鹤先生？？？

谢子和还有干正事的时候？

还在南下路上的谢老爹表示，他只是看他家小九儿写写画画，他拿来研究了一下而已。

“这是圣上命人送去西南交给我的，”大公子又跟放鹤先生说：“先生，如果笔画简单些了，学读写是不是就容易些了？”

放鹤先生下意识就想驳斥大公子，你这是什么倒反天罡的混话？字是能说改就改的？

大公子从纸卷上抽了一张出来，拿给放鹤先生看，说：“这是繁简对照，先生您看一看。”

放鹤先生在谢老爹的嘴里，就是个古板认死理的老头儿，  但看着手里的繁简二字对照表，放鹤先生沉默了，若真学字，那肯定是简单的易学了。

大公子：“时不待我，还望先生请友人来商议此事。”

这就是要把儒林里的老家伙们都叫过来，看简体字，和这个，这个……

大公子干脆提笔，就用简体字，给放鹤先生写了标点符号四个字。

“读书人先学，尔后推出去，”大公子道：“按圣上的意思，以后科考的用字和官府的公文都要用简体字。”

放鹤先生呆愣着，那要这么说，我们还说什么同不同意呢？只一个科考要用简体字，那书生们还能不用简体字了吗？

大公子问：“此事我觉得还不易太急，先生不妨给我一句实话，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放鹤先生沉默，香炉里的檀香都燃尽了，放鹤先生终于说了句：“自然是简单的好。”

文字说白了也是一种工具，工具自然是越简单越好。

大公子点点头，“我谢伯父很快会过来，此事就劳先生与他合作了。”

放鹤先生：“这是谢子和的主意？”

大公子：“是圣上的意思，我去信给谢伯父，请他过来与先生见上一面详谈。”

放鹤先生就说嘛，谢子和懒货一个，他哪有这份心哦！

大公子起身，冲放鹤先生深躬一礼，放鹤先生想拦没拦住。

“先生可以找几个孩童试一试，看看他们学哪种字体快，”大公子在临走的时候，又给放鹤先生提了一个建议。

想说服人，那你就用实例来说明嘛。将孩子们分两个班，聪明的一个班，资质一般的一个班，聪明的孩子学繁体字，笨一点的孩子学简体，看看哪个班的孩子学得快。

放鹤先生点头，把儒林一帮大佬全叫到镜湖书院开会的时候，放鹤先生用的就是大公子这一招。

事实永远是胜于雄辩的。

至于谢老爹，唉，他累死了，他的师兄弟们也没人心疼他。事情就是你弄出来的，你不忙活谁忙活？

“圣上和林相公还想着要开民智，”放鹤先生还跟谢老爹说：“你以为这事做完后，你就能歇着了？”

以后我们只会更忙的，祸害！

谢老爹：“……”

他只是闲着没事，随便做做的，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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