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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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滦河以东,柳河与伊逊河裹挟着初春的暖意,在略显开阔的两河平原地带蜿蜒流淌。
晋军大营依托两河之间的地势扎下,箭塔耸立,刁斗森严。东面的柳河畔,被驱赶的漠北牧民正在搭建新的浮桥。西岸伊逊河上,三座浮桥已然稳固,一座小型营寨扼守桥头,与东岸的主营遥相呼应,构成犄角之势。
主营的晋字王旗下,斥候往来不断,西面来的上报三千阴山仆从军已经在高行周的调遣下,抵驻滦河大营,与炭山驻军一并构成后路防线。
并有斥候回报,言史建瑭已在上游构筑简易防线,北面赵思温主力突然破阵南下,元行钦部则有向西南而来的迹象,动机不明;耶律剌葛在王庭的攻势虽一时颇有进展,然闻及赵思温主力回援,腹背受敌,士气低迷。
除此之外,李嗣源方向也传来最新消息,自称遭遇梁军与王庭军主力伏击,激战一场后,已领残部向北脱出重围,损失暂且不明,而据薛侯李存礼的第二波信使所言,其部已在尽力向耶律剌葛部汇聚,准备向西撤军,汇同晋王主力,退回漠南。
种种噩耗接踵而至,一时竟有几分真假难辨。
虽知晓漠北是萧砚的地盘,但如此遍地都是梁军烽火的错觉,仍让李存勖不得不暂且停止向东,转而借以两条河流构筑防线,驻军于此。
纷乱如麻的军情,真假莫辨的讯息,只让人感觉整个王庭战场,无论东西南北,简直都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一切的变数,显然都是因为原本受到阻遏的元行钦与赵思温处突然失控,以至于整个战局都开始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开始推演。
至于那处战场为何会失控,当下显然是无法得知的了。
李存勖持着炭笔,一面于地图上兀自思忖不止,一面听着夏鲁奇部斥候的回报,言夏鲁奇自领五千骑前出北安州,沿途却遭遇多股梁军精锐小队袭扰,规模不明,极其难缠。彼部专挑侧翼、斥候下手,一击即走,绝不死斗。战力彪悍,配合默契,绝非寻常游哨,
但对于夏鲁奇打算抢占北安州的意图,对面的反应反而并不强烈。
故夏鲁奇在狐疑之下,停止向南,只派遣斥候前探,却发现北安州所有能立足的基建设施全被焚毁,甚至曾经遗留下来、近年稍作修缮的几段城墙,亦被摧毁,遍地焦土,大军若想立足构筑防线,还需在数里之外伐木才行,得不偿失。
所以夏鲁奇亦不得不请示李存勖,是继续进驻北安州盯死长城一线;还是转做他图,如向东驰援,策应李嗣源部;亦或与那股袭扰夏鲁奇的梁军纠缠,探明其部主力人数,以及最终动向。
军情如火,战局瞬息万变。换作旁人统帅这数万大军,深陷此等四面楚歌、真伪难辨的泥潭,只怕是要方寸大乱的。
李存勖的目光在地图上北安州的位置停留了一瞬,手中炭笔下意识地敲击着地图。
营垒被焚,立足点毁去…精锐骑军,袭扰粮道斥候,不求决战,只为拖延…战术精准狠辣,行动果决。
“是王铁枪。”李存勖环顾左右将佐,笃定出声,“也只有他王彦章,才敢以孤军行此险着。焚营断后路,游击阻我军。好一招‘分而治之’,想用偏师作饵,钓我主力,他王彦章从中作梗,为东面梁军争取时间,好一口吞下太尉与薛侯麾下的六千儿郎,届时再集中主力来与本王决战。”
帐下诸将,史匡懿、李建及、朱守殷、李周,以及被召至军中的李存勇等人,乃至亲随小将刘知远闻言,无不心头凛然。王彦章的名字,在晋军之中,尤其是经历过当年高梁河之战的将领心中,分量极重。
而李存勖一言落下,却是不复多言,用炭笔兀自在地图上勾勒着,似在思忖王彦章何时出的长城,梁军在塞外又能部署多少人等等,而诸将互相对视,亦不擅自出声,只是静等。
“萧砚真是好大的手笔。”
半晌,李存勖终于出声,却是嗤笑一声掷下炭笔,对左右道:“以王庭述里朵为饵,诱耶律剌葛犯险,逼得本王不得不派出八千客军出塞援应后者,复而又早早部署鬼王朱友文并王彦章,一路用以断客军后路,逼客军只能向东,一路则用以配合朱友文、元行钦、赵思温、述里朵,将我八千客军乃至于我晋国后续兵马,与耶律剌葛数万草原叛军一并,全部歼灭在这王庭战场上。近十万大军,其人竟是要一战尽吞,兼得漠南、阴山代北,手笔如何不大?”
众将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更有甚者,却是惶急就要出声。
而李存勖笑声过后,却是眯眼按住腰间佩剑,冷冷道:“但他萧砚错料了一件事,我李存勖既来了这漠北,这最终是谁吃下谁,便尚无定论!”
“传令!”李存勖不给众将任何迟疑的时间,声音陡然转厉,骤然拔高。
众将精神一振,齐刷刷躬身抱拳,凛然以对。
“急令李存仁、李存礼并耶律剌葛,王庭不可守,即刻放弃攻城,收拢所有兵马,不惜代价,全力向西转进,向本王靠拢,延误或违令者,军法无情,生死自顾。”
“诺!”
“令夏鲁奇,北安州既毁,不必再争。着其部改为前驱游弋兵团,给我设法死死咬住王彦章,其部规模,虽断然不过五千,却也不可小觑。李建及,命你自领两千骑军,配合夏鲁奇索敌,不图歼敌,务必使其不得全力袭扰我中军,亦不能令其轻易脱身。若其主力现身,即刻飞报。”
“末将领命!”
“急传史建瑭,令其部立刻拔营,大张旗鼓,做出不惜一切代价救援太尉的姿态,全军压向王庭战场,放元行钦南来,交给本王。其部则声势越大越好,务必吸引王彦章和围歼太尉之梁军注意。”
“诺!”
“中军主力,”李存勖的手指在地图上史建瑭部与王庭战场重重一点,“大营防守不变,由朱守殷、李周统领。分出五千鸦军精骑,广撒斥候,隔绝窥视,随本王偃旗息鼓,轻装向东疾进。王铁枪若想阻我救太尉,必然拦截史建瑭。待其部被夏鲁奇、李建及、史建瑭三方纠缠之际,便是本王这第四方,折断此铁枪之时!”
命令如疾风骤雨而下,条理分明,环环相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石二鸟,众将俱是晋国中随李存勖南征北战之宿将,哪里不知自家晋王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吃下王彦章这位萧砚布在幽州方面的最高大将,自是一时亢奋。
而李亚子本人的战场嗅觉和统御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疏无纰漏,诸将无不应命,在轰然应诺之后,眼中纷纷燃起战意,迅速各自部署而去。
而随着李存勖一口气投入了实打实的近两万将卒,只为王彦章一人后,战局显然瞬间就明朗了起来。
翌日,夏鲁奇先发主力,与李建及部一南一北,追索王彦章的主力动向,使得后者的可活跃范围,竟是一时受到极度压缩。
而正如李存勖所言,王彦章目的是为了迟滞西面晋军驰援李嗣源与耶律剌葛,故并不主力接战,仍然只是凭借机动之利与夏鲁奇二部拉扯。
但随着第二日史建瑭部不顾一切的向东疾进,为防王庭战场大局受变,王彦章果然按耐不住,自领三千余主力与史建瑭激战一场,而双方战斗激烈,王彦章虽打退了史建瑭攻势,却在脱身之后不久,亦被马上围过来的夏鲁奇和李建及缠上。
于是乎一方且战且退,一方却不顾一切要将其围住,双方战到当日傍晚,王彦章区区三千幽州精骑,竟是来去自如,王彦章本人更是亲自冲杀在最前,而其人勇武异常,晋将之中,堂堂史建瑭竟然不过只能稍稍招架一二,余者更是上去就死,仅有夏鲁奇能与王彦章战个来回。
但随着李存勖自领中军加入这方围剿之战,强如王彦章,纵使不管如何冲杀,亦只能逐渐陷入重重围困之中,所部损伤更是不断开始增加,自北向南,自西向东,不管如何试图突围,竟都只是无功而犯。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逼得李存勖用四路大军来围剿的,而李存勖更是耐得住王庭方面的战局,硬是要一战擒杀王彦章再图其他。
“王铁枪终究势颓了。”
滦河一条无名支流的尽头,初春的寒风掠过相对开阔的平原,卷起枯黄的草屑。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战马的嘶鸣与垂死的哀嚎,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混战交响,笼罩了这片土地。
李存勖勒马驻于一处地势略高的小丘之上,小丘周围亦有数千骑布阵停驻,两侧更各有五百鸦儿军左右一起前突,拱卫着丘顶,更隐隐对下方战场形成俯瞰压制之势。
而丘上与李存勖一并观战的众将在闻及李存勖所言后,或震撼异常,或亢奋不止,或凛然正色,却仍然皆是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着下方那片血肉磨盘。
视线所及,最核心处,一股白色的旋风正在万骑之间左冲右,而其部虽深陷重围,却依旧凶悍绝伦。
在王彦章那杆标志性铁枪的引领下,这支幽州精骑依然展现着令人心悸的韧性。他们时而聚拢如锥,向着某个看似薄弱的方向猛凿;时而骤然散开,化作数股,在晋军合围的缝隙间游走穿插,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反噬一口,试图撕裂包围圈。
王彦章本人更是这风暴的中心,其人那杆大枪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枪风所至,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敢于靠近的晋军精锐,无论将卒,往往只觉眼前乌光一闪,便连人带甲被洞穿挑飞。
他浑身浴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座下战马亦如血染,而其人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竟一时无人可制,所过之处,可谓人仰马翻,竟是硬生生在晋军厚密的阵列中犁开了一道道血路。
然而,任凭王彦章如何勇武,任凭残存的幽州突骑如何难制,在在万骑之中,却始终无法真正突破那层看似摇摇欲坠、实则坚韧无比的网。
东面,史建瑭的“史”字大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其部第一时间就承受了王彦章最凶狠的一波冲击,但阵型虽被撕扯得有些变形,却并未溃散。
用以推进的步卒的如同移动的钢铁荆棘林,长矛层层叠叠,死死地顶住幽州骑兵反复的凿击。弓弩手藏身其后,一波波箭矢精准地射向幽州骑兵的战马或骑兵的甲胄缝隙。两翼的骑兵则依托步卒大阵策动,绝不与王彦章正面硬撼,只是在外围不断游走、骚扰、切割,每当幽州军试图集中力量向东突围,这些游骑便如附骨之疽般从侧翼或后方扑上来狠咬一口,迫使王彦章不得不分兵应对,冲势为之一挫。
史建瑭本人手持长槊,在阵中策马疾驰,脸色铁青,目光死死锁住那杆翻飞的铁枪,每一次王彦章试图凿穿他的防线,他都必须亲自带精锐顶上去,承受那恐怖的压力。
至于南面,夏鲁奇的五千精骑卷起漫天烟尘,却不急于投入核心的混战绞杀,而是凭借高超的骑术和精准的配合,在外围高速机动。
每当王彦章的队伍试图转向或集结力量,夏鲁奇的骑队便死死压上去,密集的骑射箭雨先如飞蝗般泼洒而下,再短兵交接。夏鲁奇本人更是勇不可当,挥舞着门板大的长刀,数次直扑王彦章,刀枪交击,火星四溅,虽未能撼动那铁枪之主,却也逼得王彦章不得不分神应付这员猛将的纠缠,无法全力指挥冲阵,若不然,竟真有性命之忧。
北面,李建及的两千精骑,则专门绞杀王彦章试图分散出去、寻找薄弱点的小股部队,先截断幽州军的分兵,再以优势兵力迅速围歼。
同时,李建及更不断尝试着大范围的迂回穿插,配合史建瑭与夏鲁奇一点点收紧王彦章周遭的包围圈,压缩着他最后腾挪的空间。
东西南北四支生力军,一静一动,一钳一绞,便是如此配合着东面史建瑭的“网兜”,将王彦章这头困兽死死锁在河湾这越来越狭小的绝地。
这场围歼战从清晨持续到午后,整个草原上都是高速移动的骑军大阵,形成一个里三圈外三圈的大圆,烟尘漫天,遍地血色。
王彦章的麾下精骑,此刻已不足千数,数百残部被史建瑭、夏鲁奇、李建及三支部队形成的巨大口袋牢牢兜住,而口袋的底部和唯一的缺口方向,则正对着李存勖亲自坐镇、鸦儿军拱卫的壁垒。
包围圈已经彻底合拢,如同铁桶一般。幽州军纵使再精锐,在兵力绝对劣势、空间被极度压缩、且被多支同样精锐的部队协同围困下,其冲杀的声势虽依旧骇人,却已如困兽之斗,每一次突围的尝试都被更严密的阵列和更精准的打击挡回,徒增伤亡。
“王铁枪,名不虚传,真乃万人敌也。”
小丘之上,李存勖亲眼看着王彦章一路冲杀,阵斩晋军十余将,亦是一时叹服,但在王彦章副将单可及在斩将数人,试图帮助王彦章突围不成,反被夏鲁奇当场阵斩后,李存勖终究是如此淡然出声,听不出是赞叹还是惋惜。
“然,战阵之道,非一人之勇可逆乾坤。其部锐气已堕,空间尽失,败局已定。”
他微微抬手,身边掌旗官立刻挥动令旗。丘前那两支如同楔子般前突的鸦军精骑,缓缓调整了姿态,战马开始不安地刨动地面,周遭数将更是依次入阵而去,准备终结此战,将萧砚麾下最知名的方面大将留在这漠北草原。
肃杀之气弥漫河湾,胜利的天平已无可逆转地倒向晋王。
就在大局旋即将定,王彦章命陨沙场之际。
西方天际,骤然响起一声裂帛般的尖啸,其声凄厉,竟盖过了万马奔腾、金铁交鸣的战场喧嚣。引得无数人在惊愕之余,齐齐回头向西。
却见一道裹挟着浓郁、粘稠如墨汁般的黑气的身影,如同撕裂天幕的陨星,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骇人速度,自西向东,朝着李存勖所在的小丘狂飙突进。
那黑气并非寻常烟尘,翻涌滚动间,隐约有无数扭曲哀嚎的鬼面在其中沉浮幻灭,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灼烧、缭绕,让人不敢久视。
“李存勖,朱友文来取你狗命!”
一声狂笑声,便在数里之外,如此滚滚而来,震得整个战场都为之一滞。那声音如同九幽炼狱中挣脱束缚的魔神怒吼,不少在西侧游弋的晋军斥候闻声竟如遭重击,耳鼻渗血,瞬间失神栽倒。
而其声未落,那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撞入晋军外围警戒的游骑阵列。
“轰——”
没有兵刃交击,没有技巧闪避。纯粹是力量与速度的碾压,黑影所过之处,如同无形的巨锤轰然砸落。
试图阻拦的晋军精锐骑兵,连同他们的战马,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骨骼碎裂的爆响连成一片,人仰马翻。骑士们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后方同袍身上,引发一阵混乱。
战马悲鸣嘶鸣,断肢残骸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被狂暴的气流卷上半空。
那道黑影的速度竟丝毫不减,他根本不走寻常道路,而是在密集的军阵上方低掠。脚下踏过之处,无论是士兵的肩甲、头盔,甚至是刺出的长矛枪尖,都成了他借力的踏板。每一次踏下,都伴随着一声闷响和士兵筋断骨折的惨嚎,以及兵器碎裂的脆响。
他像一道撕裂大地的黑色闪电,笔直地犁向小丘。目标直指丘顶那杆迎风猎猎的晋字王旗,以及旗下那位勒马而立的晋王。
“护驾!!!”
伴在李存勖身侧的镜心魔目眦欲裂,急忙厉声狂吼。
拱卫小丘的五千鸦军精骑,本就是李存勖麾下最核心、最悍勇的力量,俱是沙陀族人,训练有素,忠诚无畏,面对这非人般的恐怖冲击,亦只是虽惊不乱。
无需更多命令,靠近西侧的数百鸦军精锐瞬间策动战马,迎着那道撕裂一切的黑色陨星,发起了如雷鸣般的反冲锋,顷刻之间,箭雨更已泼洒而去。
长矛如林,映射出的森森寒光刺破了弥漫的黑气,数百道铁流汇聚成一道钢铁洪流,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向那孤身一人却裹挟着无尽煞气的身影。
“蝼蚁,滚开!”
朱友文勃然大怒,面对这足以冲垮寻常军阵的鸦军精锐冲锋,他竟不闪不避,只是将周身那浓稠如墨的鬼气瞬间催发至极致。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震鸣响起。以朱友文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粘稠黑气的恐怖气浪轰然炸开。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鸦军精锐连人带马,如同撞上了一堵由万钧巨石垒成的城墙。战马悲鸣着前蹄跪倒、骨骼碎裂,马背上的骑士更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震得七窍流血,五脏六腑尽碎。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被狠狠抛飞,砸入后续冲锋的队伍中,顿时人仰马翻,冲锋的阵型为之一乱。
气浪过处,离得稍近的士兵只觉一股阴寒刺骨、狂暴混乱的力量强行侵入体内,瞬间气血逆行,眼前发黑,口喷鲜血,软软栽倒。战马更是惊惧狂嘶,不受控制地人立而起,相互冲撞踩踏。
但数百骑终究不过只是前菜,在小丘左右,更多的骑军大阵拨转马头,向西催动而来,蹄声如雷轰鸣,无数支箭矢更是不要钱似的死命朝着朱友文一人飞掠而来。
朱友文的身影,便在这血肉横飞、人仰马翻的混乱中,硬生生撞进了鸦军精骑上千人的拦截大阵之中。但一人落入钢铁洪流,纵使强如鬼王,周身翻腾的浓稠黑气亦是为之稍滞。
无数长矛攒刺,刀光如林,更有军中颇精武力的战将不顾生死,悍然突入黑气范围,刀枪并举,只为以命换伤,不断消耗朱友文那深不可测的内力。每一次兵刃与鬼气的碰撞,都爆发出刺耳的摩擦与闷响,带走一丝翻涌的黑雾,亦在朱友文的玄甲上留下浅浅痕迹。他如同陷入泥沼的狂龙,虽依旧凶悍绝伦,每一击都能扫飞数人,震毙战马,但突进的速度,终究被这前赴后继、以血肉筑堤的鸦军死士迟滞了下来。
然而就算是面对如此局面,鬼王朱友文,不过只是依然单人独骑,视万军如无物,直取中军而已。
眼见如此魔神临阵,李存勖左右无不骇然,镜心魔更是脸色煞白,一时攥着手中一枚器物,犹豫不决,似在权衡着什么。
不过李存勖本人却对身后恍若未闻,他面色依旧沉静,先是扫过左右,复而目光锐利地看向东面,王彦章那杆铁枪仍在困兽犹斗,搅动一方风云。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身旁虽年轻却已气势沉凝、逼近中天位的刘知远身上。
“王彦章气数已尽,速速了结。传令史建瑭、夏鲁奇、李建及,一炷香内,本王要看到王铁枪的首级,他人不论,王彦章必须留下。不得使朱友文区区一介莽夫扰动大军心神。”
众将眼见自家晋王在朱友文滔天杀意下依旧稳如泰山,甚至对近在咫尺的威胁置若罔闻,只专注于剪除王彦章这心腹大患,无不凛然。他们深知晋王用兵之险、之狠、之绝,又哪里能劝,当下只得咬牙领命,强压下各自心头的惊悸,纷纷继续提点左右鸦军,出阵向东。
但不知是不是上天仍觉今日场面不够热闹,值此之际,又是一道轰鸣声,自北响起。
北面数里之外,本先有一道骑军洪流奔袭而至,旋即便感大地仿佛震颤了一下,但这震颤并非源自千军万马的奔腾,而是一种纯粹力量踏地而起引发的轰鸣。
一道煊赫堂皇、璀璨夺目的紫色光柱,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光柱之中,一道身影如同紫电横空,瞬间脱离了身后骑军大队,只是以超越凡人目力的恐怖速度,自北向南,掠过草原直取小丘而来,其速之快,竟丝毫不逊于先前的朱友文。
但其气势,却与朱友文的阴森暴戾截然不同,周身紫芒流转,只是蕴含着俯视苍生的淡漠与掌控一切的自信,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绝对威慑力。
而他更没有呐喊,没有宣告,只裹挟着如此霸道无匹的力量,这般突阵而来。
其人所过之处,北面阻挡的晋军阵列人仰马翻,紫气所及,士兵手中的兵器莫名震颤哀鸣,甚至自行断裂。靠近者无不感到一股沉重如山的威压当头罩下,气血翻腾,口鼻溢血,连站立都困难,更遑论举刀相向。
“卫王威武——!”
在这道紫芒身后,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元行钦率领的两千定霸都铁骑,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紧随着那道开天辟地的紫色轨迹,轰然杀至。这支生力军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刺入了因李茂贞突进而陷入混乱和威压的晋军侧翼。
元行钦本人更是暴吼连连,手中长槊挥舞如风,率领精骑疯狂凿穿、分割,目标直指王彦章所在的重围。他们的加入,瞬间将原本已逼压王彦章几近死地的史建瑭部大感威胁,阵脚一时大乱。
“卫…卫王?!”
“是李茂贞!岐王李茂贞!”
“这厮怎么在这里?!此僚不是……”
“拦住他!快拦住他!”
晋军将卒的惊呼声、恐惧的呐喊声瞬间响成一片。那煊赫的紫芒和无可阻挡的气势,带来的震撼甚至超过了凶煞的朱友文。
李茂贞单人突阵在前,紫气开道,视天下如无物。
元行钦铁骑在后,趁势猛攻,撕裂晋军防线。
而丘前,被迟滞的朱友文感受到这股同等级别的强大气息,非但没有被抢了风头的恼怒,反而发出一声畅快而暴戾的狂笑,周身黑气再次暴涨,竟是要与李茂贞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小丘之上,李存勖终于霍然转身。他看向北方那道破空而来的紫色惊鸿,又瞥了一眼西面那愈发狂暴的黑色煞气,脸上的沉静终于被打破,眉头第一次深深地皱了起来。
“李茂贞…好一个卫王。”
李存勖身边的众将,更是脸色剧变,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连连劝李存勖避战,言王彦章部已几被全歼,王庭战局尚有挽回之力,切不可在此浪战涉险云云。
李存勖却只是死死盯着李茂贞的方向,捏着马鞭久久无言。
李茂贞的登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一块寒冰,瞬间改变了战场的局部态势。其人选择的突破点颇为狠辣,正是晋军被朱友文和王彦章牵扯后相对薄弱的侧翼。
紫气如龙,剑气纵横,与朱友文别无二致,亦是无人能撄其锋。而李茂贞虽未直接攻击王旗,但这石破天惊的切入,不仅极大缓解了王彦章的压力,更将朱友文制造的混乱瞬间扩大,整个晋军的中军侧翼,竟然陷入了空前的危机。
最为关键的是,死在二人手中的,都是晋国最为精锐的鸦军,每犹豫一瞬,损失就更大。当然,如果李存勖愿意舍得,且朱友文或者李茂贞头硬,二人中今日必定要折一个在这里,可李存勖求得又不是这个!
天命真不在我李存勖乎?
李存勖一时怅然,仰天无言。
而负责围杀王彦章的三部,史建瑭部自发去拦截元行钦不提,夏鲁奇和李建及眼见中军此景,却是纷纷大急,死命调兵回援,夏鲁奇更是一路连斩数人,直取朱友文而去。
“保护大王!”
夏鲁奇狂吼一声,一柄大刀舞得泼水不进,硬生生迎向煞气最盛的朱友文。刀影如风,罡风呼啸,竟暂时缠住了朱友文这尊魔神,而夏鲁奇虽被震得气血翻腾,虎口崩裂,却死战不退,一步不让。
史建瑭分身乏术,李建及、刘知远及其余众将,则带着中军与大部兵马,拼命围杀紫气缭绕、剑气纵横的李茂贞。王彦章因此脱困,残部连日恶战,当下已无余力,不过只是在元行钦的掩护下向东退避而已。
至于李存勖中军所在的小丘四面,则彻底化为绞肉机,罡气四溢,普通的士兵靠近便是非死即伤。
朱友文与李茂贞,一黑一紫,如同两柄绝世凶刃,在晋军阵中翻江倒海,虽明知直取李存勖几不可为,但硬是仗着深厚内力,不断逼近李存勖的王旗。
二人竟真是想阵斩李存勖,取下其人的首级,而不是为了单纯解王彦章之围!
夏鲁奇浑身浴血,刀法已显散乱;李建及肩甲碎裂,踉跄后退;刘知远年轻的脸庞上满是血污,仍在咬牙死战。李存勖身边的亲卫“义儿军”亦不可避免的卷入战场,几近万人出阵,竟是只为迟滞、消耗、擒杀区区二人罢了。
而李存勖看着这修罗炼狱般的景象,看着自己最精锐的力量被对方以非人之力无情屠戮,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失落与不甘涌上心头,他不得不下令向南暂避锋芒,而勒转马头之间,手指发颤,竟生出了几分英雄末路的怅然。
但这个时候,无论李存勖是战是退,二王显然都是要不死不休了。两人拼着被疯狂消耗的内力,明明没有任何交流,甚至在乱战中连对方人影都看不见,但竟是齐齐默契的再度凌空而去。
一时之间,两人距离丘顶,已不足百步。但当下夏鲁奇摇摇欲坠,刘知远勉力支撑,其余将领皆被死死压制或重创,似乎再无人能挡下二王这最后的致命一击。
一直紧攥着手中那冰冷器物、脸色惨白如纸的镜心魔,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决绝,再无犹豫,而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嘶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五指狠狠合拢。
一个身影突然从一众戏伶楼伶人之间拔地而起,或者说,没人记得他到底有没有在戏伶楼队伍之中,但他就是这般从一众伶人间出现了,脚下的泥地轰然炸裂,泥土碎石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烟尘弥漫中,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只在这一步踏出后,身形如同瞬移般横掠而至,挡在了李存勖身后,旋即缩地成寸,直抵二王而去。
朱友文首当其冲,烟尘未散,那魁梧身影已至眼前。
扑面而来的死寂威压和源自九幽玄天神功本能传来的强烈预警,让朱友文浑身汗毛倒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战意昂然,使得他狂笑一声,周身翻腾的煞气瞬间凝聚压缩,化作一只巨大、狰狞的鬼爪,进而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抓下。
几乎同时,李茂贞一双异瞳中精光爆射。这突然出现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超过了彼时在凤翔与他对战的萧砚。
此人威胁过甚,使得李茂贞亦瞬间放弃李存勖,体内精纯无比的幻音诀内力毫无保留地爆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紫色剑气冲天而起,剑气未至,凌厉无匹的长剑已锁定其人后心而去。
面对当世两大顶尖高手的倾力一击,那魁梧人影依旧毫无声息。身上宽大的黑袍骤然鼓荡,进而只见双臂齐出,左手五指微张,迎着鬼爪平平推出。
便有一股磅礴浩大、至刚至阳的恐怖罡气轰然爆发,这罡气本该炽热光明,此刻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死灰色泽,而掌印凝实,如同烈日坠空,直轰向那幽冥鬼爪。
至于身后长剑凌空而至,魁梧人影依旧纹丝不动。只在剑气临体的刹那,左臂似缓实疾地横格而出,无招无式,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气劲,毫无退避的砸向那道撕裂天地的紫霄剑气。
轰——!!!!
三股代表着当世武道巅峰、阴阳乃至内力都截然不同的毁灭性能量,在半空中毫无花哨地轰然对撞。
没有声音。
或者说,在撞击的瞬间,声音被一种更恐怖的力量吞噬了,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个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混杂着浓郁煞气、璀璨紫芒、死寂灰蓝的流光凭空出现,形成一个光球,疯狂膨胀。
再然后,才是那迟来的、足以撕裂耳膜、让大地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的恐怖爆炸声。如同亿万雷霆在耳边同时炸响。
刺目的强光吞噬了交战中心的一切,狂暴到无法想象的冲击波呈完美的环形,以超越一切想象的恐怖速度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十数丈之内,无论人、马、兵器、土石…所有的一切,都被这股霸道至极的力量狠狠掀飞出去,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烟尘与混乱狂暴的罡气流光彻底淹没了朱友文、李茂贞和那未知的人的身影!
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风似乎停了,连滦河的水流声都消失了。
无论是正在厮杀的士兵,还是在场的所有将领,暂避锋芒的李存勖、率领残部退避的王彦章,与史建瑭纠缠的元行钦,浴血的夏鲁奇、李建及、刘知远,乃至于西面更远处,领着几十骑姗姗来迟的钟小葵……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目光呆滞地望向那光芒的中心,望向那依旧翻腾不息、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烟尘与罡气。
恐惧。震撼。茫然。
那是什么力量?那魁梧人影…究竟是何方神圣?
朱友文和李茂贞…还活着吗?
不过马上,谜底揭晓。
两道身影齐刷刷倒飞掠出,朱友文在落地后,脚下蹬蹬蹬连退十数步,每一步都在地面上踏出深深的裂痕,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体内气血翻腾,难过得几欲吐血。他死死盯着烟尘中那道轮廓,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李茂贞手中的长剑断裂,用残剑杵地而立,一双异瞳明灭不定。
而烟尘之中,那道魁梧人影只是悍然自立,双手负后,身上黑袍猎猎作舞,青铜的面具之下,一双灰白瞳孔是漠然的注视,天下无敌。
“兵神怪坛,炼体成兵……”
李茂贞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沉声出语:“果然好霸道。”
李存勖端坐马上,猛地回头望去,脸庞上竟难得的出现了几分慌乱,但旋即就沉静下去,扫了眼脸色苍白的镜心魔,脸上再度看不出表情,唯有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那团混乱的核心。
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莫名悸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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