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吴正华他端起李峰面前的茶杯，亲自为他续上滚烫的茶水，氤氲的白气升腾而起，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年轻人，血气方刚，重感情，这是好事。”吴正华缓缓说道，“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作为一个长辈，看你是个可造之材，忍不住多提点几句。”

    他将茶杯轻轻推回到李峰面前，看着他，目光深邃。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有些事情，现在想不明白，不代表以后也想不明白。”

    “今天的话你就当我这个老头子喝多了茶，随口一说，你呢！也别往心里去更不要有什么压力。”

    “回去，好好工作也……好好考虑考虑。”

    最后那句“好好考虑考虑”，吴正华的语气放得很轻，却像一颗钉子，稳稳地钉进了李峰的心里。

    这手腕，实在是高明！

    他根本不给李峰当面拒绝的机会。

    因为一旦李峰说出“不”，那这件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双方的关系也会陷入彻底的尴尬。

    他选择以退为进，将这番极具目的性的话，包装成“长辈的提点”，然后轻飘飘地让李峰“回去考虑”。

    这不仅避免了正面的冲突，保全了双方的面子，更是将一个选择题，一个巨大的诱惑和考验，直接塞进了李峰的生活里。

    他相信，只要李峰是个聪明人，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个“考虑”的过程，就会像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让他无法忽视。

    李峰看着面前这杯热气腾腾的茶，感觉却像是捧着一块烙铁。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全被吴正华这一手给堵了回去。

    再说，就是不识抬举了。

    他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将那微烫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这顿饭，看来是没法善了了。

    就在李峰心里千回百转，琢磨着该如何应对这烫手山芋时，吴正华却仿佛看穿了他的窘迫，脸上重新挂起了和煦的笑容，那份迫人的压力瞬间消散无踪。

    “呵呵，时间也不早了，看我，人老了话就多，拉着你说了这么半天。”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年轻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

    “娜娜，你去送送李峰。”

    这一手又是恰到好处。

    刚才还剑拔弩张，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压力测试，此刻却又恢复了长辈对晚辈的温和与关怀。

    这一下一收，张弛有度，让李峰紧绷的神经也不由得松弛了下来。

    吴正华此举，既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也是在无声地告诉他。

    我给了你压力，也给了你体面，现在，我把思考的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你，甚至让我女儿亲自送你，这其中的份量，你自己掂量。

    李峰心中暗叹一声，这位吴主任，在拿捏人心这方面，确实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气氛缓和下来，李峰自然不会不识趣。他站起身，对着吴正华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吴伯伯，张阿姨，那我就先回去了”。

    “今天谢谢你们的款待。”

    “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吴正华笑呵呵地挥了挥手，再次示意吴娜，“去吧，送送小李。”

    “嗯。”吴娜轻轻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拿起了门边的外套。

    李峰没有再拒绝。

    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再推辞，说“不用送”或者“我自己走就行”，那就是真的不给吴正华半点面子了。

    人家把姿态做到了这个份上，你再扭捏，就显得小家子气，也辜负了对方为你铺好的台阶。

    “那……麻烦你了，吴娜”李峰客气地说道。

    吴娜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但稍纵即逝，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门。

    李峰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这栋充满着无形压力的小楼。

    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面而来，让李峰滚烫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下一个路灯下缩短，如此反复。

    一路无话。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分量。

    吴娜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是安静地走着，步履平稳，黑色小皮鞋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李峰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谢？似乎不太对。道歉？更没必要。

    解释？吴正华已经堵死了他所有解释的通路。

    任何话题，似乎都会牵扯到刚才那场谈话，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沉默，便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直到走到那辆轿车旁，吴娜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路灯的光从她身后照来，给她姣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也让李峰看不清她脸上的具体表情。

    “我爸今天说的话，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别太往心里去，他就是那样的性格，喜欢替别人规划。”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吴正华开脱，但李峰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这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提醒。

    提醒他，吴正华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醉话，也不是玩笑，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规划”。

    李峰拉开车门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吴娜，认真地说道：“我明白，吴伯伯是为我好，也是看得起我。”

    他没有做任何承诺，也没有表露任何倾向，只是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尊重。

    吴娜似乎也料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不是。

    “路上小心点。”她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小楼走去。

    高挑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单，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骄傲与坚定。

    李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这才坐进了这辆军车里。

    此时司机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李峰则是靠在座椅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被他一饮而尽的苦茶，仿佛现在才开始在五脏六腑里翻腾，泛起一阵阵复杂难言的滋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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